突然想起一件佩戴防毒面具对抗二手烟的往事。
我不吸烟,也无法忍受室内二手烟。上学那会儿在大厂做实习生,部门老大可以说是集中年人缺点之大成,又油又精又凶,双标严重,一手遮天。他对全体同事宣布,谁敢在工区吸烟就“立即开除”,转过脸自己在会议室,一根接着一根地嘬个没完。
每次开会都很痛苦。二十个人开会,七杆大烟枪,一个破会动辄就开一整天。会议室四面是透明玻璃,内里烟雾缭绕,从外面看去,就像是一座镶了人头的巨型白玉。
那时作为实习生的我还是个小透明,不起眼的小小费。说好听点是性格很好,说难听点是胆小怕事。部门老大一边吞云吐雾一边说:“哦,今天与会的人不少啊。我们抽烟可以吧?”不抽烟的人都很无语,纷纷摆手表示没事。我被呛得直咳嗽,部门老大瞟我一眼:“一起抽两根,不就能止咳了?”
同事哈哈大笑。我至今不知道这有啥好笑,不知道是不是权力的高压给他们压出了笑点。
我勉强一笑,敢怒不敢言。旁边同事还真给我丢过来一枝香烟和打火机。我低头把烟叼在嘴上,把打火机给人推了回去。
这么开过几次会,我觉得实在是过不下去了。说实话,我不算是一个善于沟通的人,也没有信心劝说部门老大和其他同事别在开会时吸烟。除了会议室的二手烟,当时整个项目也是有点乌烟瘴气的,人浮于事,项目没什么进展还天天开垃圾会,顶撞老大的还会被当场开除。我好容易面试成功混进了项目,既不想失去这份工作,又不想吸二手烟损害健康。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灵感,我突然想到可以在开会时佩戴防毒面具。老费是个实干派,想到了就会立即做,当即上网搜索相关资料。当年防毒面具还挺贵,实习工资也少得可怜。3M 的6200型面具,配一套过滤有害气体/蒸汽的滤盒,得咬咬牙才能买下。
等快递到货,我也冷静下来,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转来转去:“他们会不会觉得我小题大做?”“戴这个会不会有一种明显的对抗性?”“部门老大会不会面子上挂不住?”“会不会被别人针对?”“这是不是出格行为?”“会不会显得我脑袋有问题?”“这么不合群好吗?”“这是实习生该做的吗?”“吸烟的人会不会生我的气?”“会不会被人说不够爷们?”“会不会被人取笑?”
拆快递的时候,由于盒子比较大,加上我经常买一些奇奇怪怪的玩具或游戏机之类,热心同事都前来围观。看到我拿出一只防毒面具,一位男同事说:“……牛逼。”
一位女同事说:“你先试试,好用了链接给我。”
我也好面子。被同事一怂恿,第二天我就戴着防毒面具进了会议室。
看我这个造型(图1),部门老大愣了一下。我本来觉得有一定几率当场卷铺盖走人(前段时间出现过某人开会迟到,被直接开除的事例……),没想到他阴阳怪气了我一句:“哟,小费还挺娇弱。”就没再理我了。
佩戴防毒面具后吸入浓二手烟,也不是完全没有味道(还需要再针对性地配一层滤芯,当时不懂),鼻腔里充斥着一种颗粒感,肺里像吸入了漫天灰尘。后来我玩《黑暗之魂》时,总能联想起这股子灰烬味儿。但这味道已经不太讨厌了,没有那种二手烟的臭味,至少是可以忍受的。
开完会,几个同事私聊我:小费,发下链接。
其中一位要链接的同事是部门老大的左膀右臂,算是部门里话语权第三的老哥。他也很讨厌二手烟,跟部门老大做了七八年同事,忍了七八年。老哥人长得有点凶,其实挺好说话。
第二周开会时,老哥戴了个高配版防毒面具走进会议室(大概是图2那样)。此时佩戴防毒面具的人数有4个人。
部门老大把马克笔一摔:“你们他妈是玩生化危机呢这是?”
生气归生气,他也拿我们没办法。毕竟戴防毒面具的凶脸老哥在项目中必不可少。我虽然是始作俑者,但这时候再把我开除也毫无意义。
自此,透明的会议室里,经常出现一些戴着防毒面具的身影。有时候工位附近的会议室被其他部门的人占了,我们就跑去其他楼层的会议室开会。戴面具的老哥是主要设计负责人,得经常发言,说话瓮声瓮气的,根本听不清。当然,戴防毒面具进行二手烟抗议的人是少数派,嘲笑我们的人居多,也有人背地里说我戴猪头面具、出洋相什么的。
但这个时候我已经无所谓了。在工区吸烟就开除,是部门老大自己立的规矩。在会议室带头吸烟的也是他。会议室算不算工区?谁知道,反正防毒面具是一直戴着的。不用闻烟味,真的很开心。
经过一段时间的拉锯战,会议室吸烟的现象有所改善。
部门老大在的场合,他本人说着说着就会下意识地点烟。点烟我们就掏防毒面具戴上。他有时候会说:“这样,我们先风暴一下,抽根烟,不抽烟的同事出去放松一下……换气开着,过会儿你们再回来。”
部门老大不在的场合,基本没人在会议室吸烟了,会议效率也得到了提高。同事纷纷表示:大哥大姐,不劳烦您拿出您的宝具……我们待会去楼道吸。
在会议室戴防毒面具的事,也被公司高层知道了。高层发邮件指示:维护同事健康,会议室吸烟者重罚,屡教不改者开除。
看到这里,你以为戴防毒面具的取得了某种程度的胜利,是吧?……并不。在我们把吸烟者赶出会议室后,形成了一个新的问题:楼道吸烟集团。
这帮人不但在楼道吸烟,还干脆在楼道里开会。是的,有时候他们吸烟回来,会堂而皇之地告诉其他人,他们刚刚吸烟时已经形成了一项决议:这个设计,就这么定了。负责执行的同事把执行做一下。
W……TF???
最后的最后,部门老大有时也去楼道“开会”。老烟民们,基本上就是部门老大的心腹,在吞吞吐吐之间就完成了对项目的控制。有时凶脸大哥也会戴着防毒面具去楼道。有些讨论他不得不听。
楼道党向其他人传达“会议精神”的统一说辞是:“刚刚我们想清楚了……”“后面就没必要开会了……”
对游戏设计师来说,只能做执行工作而无法参与游戏设计,是职业生涯上巨大的损失。
我去楼道里围观过他们开会的样子:或坐或站,人均两根,每个人脸上都糊满了快活的烟气。有笔记本,也有小零食,脉动是最受欢迎的,因为瓶口粗好扔烟蒂。保洁阿姨满脸愁容地在烟云缭绕中穿来穿去,试图捡起地上的烟头。水泥台阶被烫出的伤疤,像是一个个来自月面的环形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