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觉不少人都有点误解旅行的意义,包括我自己。今年我(在精神上)过得比较艰难,三月我从上一家公司离职的时候,处于一种极度混乱和自我怀疑的状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大理旅游。大理啊,那是啥地方,虽然已经洗涤了太多乱七八糟各怀鬼胎的灵魂,三分污浊七分恶俗,但还是国内为数不多你觉得“哇塞我要逃离了!我要去远方了!”的灵魂目的地。随着我提交离职,收拾行李,奔赴山河大海,我期待我所有的痛苦混乱和无序,能在旅行中获得重整。当我归来,我应当是一个better me,可以获得better life。
但当你无序和内在巨大损耗,任何肉眼可见的外力几乎都是无效的。我在大理获得了一些虚假的放松,无济于事的冥想,虚与委蛇的哈哈大笑。看到洱海的时候,我当然也闭目觉得身心皆清。我也喝茶,喝咖啡,喝酒,认识新朋友。旅行自我疗愈n件套,一个也不能少。因为斥巨资住了豪华酒店,我当然也收获了可以装逼的海景小视频还有酒店窗风景照。那种价值两三千一晚的窗户,框住的风景必须“疗愈”。如果花大钱度假都不能疗愈,就不符合科学消费主义。
内在痛苦的人就像一块硬糖。旅游无非是把你含在嘴里,你那些痛苦和坚硬的部分,会在异域风光和旅行仪式里稍微融化一些,变得黏哒哒湿漉漉的,你好像比以前热情了一点,能粘住一些东西,比如新朋友,比如久违的日出,比如面朝大海闭目呼吸。
当你以为自己被改造了,重新回到日常生活中的时候,就重新回到了熟悉的无序中。多则几个月,少则几天,那些因为些许融化黏住的“新生活”,丁零当啷重新掉了一地。即使去冈仁波齐转过山的朋友,也要重新面对尚未消化的痛苦比雪山更艰险。你的糖衣重新变得坚固,你作为一颗痛苦的硬糖也回归了痛苦。你又重新害怕,悲伤,急急忙忙寻找下一个可以融化自己一点的目的地。
从大理回来,我立即马上就去新的公司上班了。带着七零八落千疮百孔不三不四奇奇怪怪的各种疗愈补丁,回忆着我面朝大海的朝圣者心态,那种不可一世的孤独啊,我坚信我必须恢复了。但事实证明,辞职后去旅行只是我给自己虚晃了一枪,我该明白的、想通的,该去理解和接纳自己的那部分,一点都没解决。那和几千块钱的海景房无关,和冥想瑜伽等任何仪式姿态无关,和山川大海湖泊,和千千万万的壮丽景色都无关。那是你就算足不出户,坐在出租屋里都该为自己解决的事。
于是我在很糟糕的状态里,再次从新的公司离开了。恰好又碰到旅游兴旺的夏季,好几个朋友说,你可以去旅游了去西藏内蒙新疆去那些很远的地方疗愈一下你自己!但这一次我很明白,能疗愈我自己的不是任何远方,我这样的状态,会辜负那些本该被更好欣赏的美景。
是我真的好好的坐下来,什么都别干了,什么都别想了,不着急做任何事,也不再为任何过往的人痛苦,就这样坐下来,在小房子里,在小床上,在破败小区的花园里。穿旧衣服旧衣服旧鞋子,在老地方,尝试做一个新的人。
我真的太满了,塞不进风景的。我满到已经溢出来了。满到好为人师,满到想对全世界说教,满到在混乱中以为自己可以一直浑水摸鱼而所有人都应该爱我。一个无序膨胀的脑袋里,是装不下任何天地大美的。一双每天倍速浏览信息的眼睛,是看不见日出的晨露和晚风落尽山谷的。所以你去哪里,哪里都一样是牢笼。
于是七月八月我真的一件事都没干,哪里都没去,几乎没有离开过房子。从这头走到那头,坐着,躺着,没有新鲜的事,我也不去找新鲜的事。到八月底的时候,我觉得我整个人空了,不是一个泄了气的皮球,而是一个新拿出来可以重新吹气的皮球。我定了去新疆和甘南藏族自治州的行程,我很开心的明白,我不需要这些地方为我做任何事,它们不需要治愈我,不需要感动我,也不需要让我变成better me。我只需要去到,看到,感受到就好了。不出我所料,这是一次非常绝妙的旅行,作为一个空空如也的人,没有工作,没有tittle,没有身份,没有任何需索的人,所有的景色都沁入了我的精神里。我不是一块硬糖了,我变成了一块海绵。
我在新疆的时候,朋友给我发消息,问我旅行怎么样,是不是对心态调节很有帮助?我说没有的,旅游调节不了心态。我心态变好了,所以我去旅游了。我不好的时候,会辜负一切美景。我向它需索,可它如此静默而无能为力,它成就不了你的better me。
你的better life永远要向内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