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的大七和弦
今天晚上我去上吉他课,老师照惯例给我们讲了很多乐理知识,音程关系,调性,调式,以及在吉他上如何体现各种音程的变化。
在这个过程中,他提到了一个特别有趣的故事,是当我们学到大七和弦的时候,他说
Cmaj7 这个和弦其实最早是并不被承认的,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个和弦是「错误的」。
我搜索了历史,要理解这件事,就要先理解
“承认”在音乐理论中意味着什么。在西方功能和声体系中,一个和弦的“合法性”取决于它是否能够独立存在而不产生令人不适的紧张感。而大七和弦的核心冲突在于其内部包含的大七度音程(Major 7th Interval)。这个东西是极具挑战性的。
在十二平均律中,C音与B音相差一个半音(Semitone)。当这两个音同时奏响时,它们的频率非常接近但不重合。例如,中央C约为261.6 Hz,而其上方的大七度B约为493.9 Hz(接近C的高八度523.2 Hz)。更关键的是,B音与C音的高八度泛音之间仅相差半音。
一个叫赫尔姆霍茨的我也不知道是谁的人,在他经典著作《音的感觉》中指出,半音关系是最大的不协和源头。因此,在很长一段历史时期内,将B音叠加在C大三和弦之上,被视为一种“错误”或“未解决的紧张状态”。这并非教会像禁止“三全音”那样出于什么神学原因禁止它,而是出于纯粹的声学审美惯性:它听起来太刺耳,无法作为乐曲的结束。
而在巴洛克至浪漫主义早期的古典音乐(约1600-1900年)中,大七度音(B)在C大调中扮演着严格的导音(Leading Tone)角色。你几乎找不到一个作为“主和弦”(Tonic)出现的Cmaj7。
打个比方:如果C和弦是家,那么B音就是站在家门口敲门的客人。客人必须进门(解决到C),而不能一直站在门口(停留在B)。
因此,如果一个18世纪的作曲家在乐曲结尾使用Cmaj7和弦并让其持续响起来,当时的理论家确实会认为这是“不可接受的”或“错误的”,因为它破坏了调性的稳定感。这便是“不被承认”这一说法的历史原型。
用老师的话说:你弹这个音,拖出去砍头。
而到了 20 世纪初,早期的爵士乐虽然开始「打破规则」,但他们依然没有突破这个和弦。直到 1940 年代中期,查理、迪齐等一系列先锋开创了比波普革命,他们开始在和弦的高层结构上思考如何进行升级,在特别快的速度和复杂的即兴当中, Major 7th 不再被视为一种“需要被解决的问题”,而是一种“具备独特色彩的音”而已。
比波普乐手发现,只要排列得当,大气度是可以提供一种“苦涩的甜蜜感”的,是一种比大六和弦更加现代化,也更具张力的“家”的感觉。 —— 是的,和弦其实是有自己的感情与色彩的,在这几节吉他课里,老师给我们演示了很多不同和弦和调性背后可能隐藏的情绪。
或许这也是找个懂乐理的老师的重要性吧。
也就是在这个时期,大七和弦正式“登基”,取代了 C6,成为爵士乐的主流和弦。
最后的最后,老师讲了一段很有哲理的话:玩音乐你会发现,一开始大家只知道 7 个音,后来发现是十二音律,再后来又演变成了各种调式和和弦,和弦还有无穷种分类,一开始大家只喜欢明亮的,认为“不明亮就是错误的”,但随后即便是“不明亮”,那也应该被定义成一种“存在”,而音乐的世界无穷广大,甚至还有很多很多的和弦只存在于理论中,它们在吉他里甚至没有办法被人类的手摁出来,但它们从理论上就是存在的。音乐的发展就是这样,先自由,再从自由里整理出框架,然后再在此框架的基础上继续演变出自由,然后再形成框架,无限扩张,其乐无穷。
而基于对 AI 的认识,我也意识到一个事儿:过去人们在研究各种音调、音程、和弦的时候,其实受限于大脑思维和手的能力,并不能无限拓展,但随着有了 AI 的能力以后,它其实可以穷举那些“离谱的和弦”,甚至在未来的某一天将它们“和谐排列”,也就会诞生出新的音乐。
到那时的音乐,或许已经不是我们能理解的东西了,但我能预感的是,会有更多更多的和弦,像“大七和弦”一样,从不被理解,到被认可其存在的价值。 —— 音乐真有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