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临时让
@潘乱 组了个连麦局,喊上
@老编辑 一起聊了聊钟睒睒开团张一鸣的事儿,不过确实因为是即兴谈话,都没什么准备,所以跑题跑得特别离谱,但很多好玩的话题都在经常冷场的跑题过程里诞生出来了,我是觉得受益匪浅的。
钟睒睒的暴起昨天在热搜上挂了一整天了,就不多做解释了,只能说农夫山泉和他个人遭受的一系列攻击,终于还是到了一个忍无可忍的临界点,尽管出来的时间选择有点突然,甚至是迷惑。
今年8月的时候,农夫山泉安排老板上了一次央视「对话」节目,属于标准的常规公关程序,用国家级媒体背书的方式去做定调处理,原本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但没想到钟睒睒这几天又翻旧账,用了一种很明显的「公关部谁敢拦我就开除谁」的任性放飞自我。
是的,这次钟睒睒的开炮,从画面上看是在念稿子,并不是一时兴起,但条理性和情绪都和上央视那次差了很多,你们要知道在央视接受访谈,每一句能播出来的话,也都是事先排练过的,实际上也是在背稿,所以为什么钟睒睒这次急了?
潘乱和老编辑都不同意我对钟睒睒的推断,潘乱的意思是,不要忽视钟睒睒当过好些年记者的经历,他很清楚如何使用媒体的技巧乃至后果,这次把抖音拼多多直播带货整到一起AOE绝对不是头脑发热,虽然一棍子打死一个产业的表达有些武断,但他知道暴论才能传播得足够远,远到可以让张一鸣听到。
老编辑则认为钟睒睒是在非常缜密的重新构建合法性论述,从喷拼多多打乱的价格体系,到喷直播带货的不入流,再到喷张一鸣的不作为,每一个步骤都极其清晰,是基于农夫山泉的反脆弱——它对互联网那套游戏规则的疏远——提出了新的理论,精确的指向能够伤害自己的那些东西。
此时第一次跑题出现了,老编辑把于东来也扯了进来——意外的适合——于东来最近爹味炸裂,给胖东来的员工搞生活指导,不能收彩礼、不能靠父母买房买车等等,不是说这些主张对或者不对,只是由老板替员工做主这个画面实在是太中(二声)了,有点顶不住。
老编辑说于东来这样的企业家,和钟睒睒有很相似的个人情结,就是自认为背负了某种传统道德感,类似东亚版本的「权力越大,责任越大」,他们觉得自己对身处环境是负有道德责任的,所以于东来要像处理家事一样给员工安排生活方式,钟睒睒也不认为向张一鸣开炮属于事发突然,他相信在理论交锋层面自己是占优的。
所以不妨对照「白鹿原」里的白嘉轩这个角色,评述材料里给他划了农民地主阶级的成分,从现代社会的角度,对他的诸多批评完全没问题,但把他放在那个乡土环境里,存在的合理性却又一点儿都不缺。
我把老编辑的升华往回拽了拽,认为钟睒睒拿张一鸣开刀并不是一个需要赋予多少意义或者假象的行为,因为作为一个和抖音产生具体矛盾的人,去点老板的名字,是最本能的吵架手段了,比如前年百合网的慕岩想用「张一鸣的老朋友」这个辈分找抖音套资源没成,也是恼羞成怒的指着张一鸣的鼻子骂,辛巴也因为抖音没提供足够的排场怒怼张一鸣操控舆论,这和企业家的情怀扯不上太多关系。
我们都对互联网很熟了,完全能够还原农夫山泉在抖音那边受委屈的过程,比如走官方流程去投诉平台上的一些攻击内容,平台会按部就班的让提供证明材料之类,于是就在整理材料的过程中,又有一千条新的侮辱性视频被发出来了⋯⋯再加上有很多观点型内容很难按照农夫山泉的意愿去「处理」掉,这种程序就进入了失效模式。
所以钟睒睒选择自己出来发声,他的人生经验会说,当常规做法行不通的时候,就必须寄望于超常的力量,由他来打破企业家不应该发起撕逼的社会默契,把原本只关系到他个人荣辱的事情扩大到公共领域,兴许就能推动超常力量的介入。
我们都知道这样的超常力量在涉政场景里是经常出现的,但农夫山泉显然无权调用,他在和抖音沟通的过程里,能打的只有维护营商环境这张牌,但抖音显然没有理由替农夫山泉去做大扫除,在抖音之前,这个纵容攻讦的生态位其实是知乎占据的,知乎的态度也很消极,一方面是因为有流量,另一方面是这一代信奉「技术没有价值观」互联网创业者可能还是觉得没人有权免于被评价。
老编辑认为在这个理解上他和我没有分歧,既然没法删贴,那我索性放弃了就事论事的汪洋大海,我也不再费力的去证明自己是不是日本人的后代了,而是直接把张一鸣连带着整个平台的合法性提出来,把矛盾提高到一个让你也很闹心的高度。
潘乱指出来,钟睒睒和被他点名的黄峥、张一鸣分别都当过中国首富,他们之间的矛盾到底有多大程度和普通人有关,是很可疑的,神仙打架,凡人未必遭殃,但站队是天性,这点没法避免。
此时评论区提了梁建章的名字,让直播间有了第二次跑题的机会。
梁建章的家国情怀比于东来更强,于东来只是想在许昌当大家长,梁建章是真的在做人口学者,也给携程的员工搞了生育激励计划,这些人虽然都是改开一代,但骨子里还是总会流露出对「企业办社会」的迷恋。
比如梁建章也会暴论频出,前段时间被骂就是因为觉得网上反婚反育的发言太多了,必须要管一管——看,对于超常力量的期待一不留神就又出现了——年轻人肯定不乐意听这话啊,又把他挂了一百遍路灯,但你说梁建章不知道自己说这话会让人不适吗,我觉得他倒也没有那么脱离群众,纯粹是因为确实心里就是这么想的,他有那个使命必须出来唱黑脸。
就像钟睒睒昨天深夜还发了条朋友圈,转发了报道他的一条新闻,配的文字是「我以我血荐轩辕,十年生死度身外」,就很入戏。
老编辑继续发散话题。建议我们把马斯克也放进来聊,正好「经济学人」发了一篇报道,统计了马斯克近十年来的4万条推文,发现马斯克对政治的发言有一个明显的线性上扬曲线,反倒降低了对自己生意——比如特斯拉或者清洁能源——的话题参与度,所以为什么马斯克梁建章于东来钟睒睒这些人,以前都还没这么出位,但他们好像都在接近相同的时间线被时代给感召了,认为我们的社会正在面临一个大危机,所以哪怕会暴露爹味,也一定要出来干预。
下面请欣赏全场最佳,我认为老编辑这晚最精彩的sol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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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考虑到钟睒睒的暴论有很多站不住脚的地方,但和张一鸣和黄峥的持续隐身比起来,根本就不算事,在健康的环境里,身为首富而遭到凝视和批评,可以说是某种义务,但这两个人每次都能躲过去,陈天桥当年当首富时,大家都在争论一个做游戏的做成了首富是不是有问题,别管结论,这本身就是社会审视财富的必要环节。
所以我们现在看马斯克感觉很特别,是因为他代表了企业家的一种返祖现象,让人感到不习惯,但是把马斯克放在19世纪到20世纪,就完全没有违和感了,因为那就是一个充满爹味的时代,是洛克菲勒、福特、卡耐基大放异彩的时代,空气里弥漫的都是雄心勃勃的荷尔蒙,他们是穿越经济危机的一代企业家,对自己的义务有着超过商业范围的定位,福特当年还会给工人定规矩,让他们少打牌少喝酒,你们看是不是就和于东来很像。
程苓峰老师提过一个很精辟的概念,叫作企业家的「父权觉醒」,互联网这一代企业家其实是反父权的,他们在一个相对安全舒适的知识体系里长大,最野的叛逆也不过就是扎克伯格穿着拖鞋去见红杉的投资人,然后给他们递一张印着「I‘m CEO,Bitch」的名片,但不在这一代的企业家,以及在这一代但出现返祖现象的企业家,都会获得更强烈的价值观输出欲。
过去的企业家持有的是电影思维,要求自己的人生要像电影一样,剧情的高潮和人生的高峰合二为一,而新一代企业家是游戏思维,享受游戏的乐趣,然后通关拿到奖励,所以马斯克和谷歌的拉里·佩奇非常儿戏般的闹掰了,两个人私下吵架,因为佩奇表示不介意AI取代人类文明,觉得马斯克太关心人类了,技术更加重要,而马斯克气得要命,说老子就是热爱人类怎么了。
这里面的区别就是,能明显发现佩奇、扎克伯格这些互联网企业家对自身是没有迷恋的,把事情做成最重要,打造一个被很多人使用的数字产品就是最棒的奖励,但马斯克那种企业家就要自恋许多,自恋会成为推动他去做很多额外事情的原始动力。
理性和自由的终点都是虚无,为了抵抗虚无,才有强人格色彩的叙事诞生,过去十几年里因为经济太顺利了,这种叙事被视为麻烦制造者,被歌舞升平给淹没了,但是现在矛盾又开始剧烈起来,他们又重新被推到了前台,大家不要觉得于东来钟睒睒的发声太爹了听不下去,可能再过五年你们就不会这么觉得了,那些话变成了社会共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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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段非静止画面的诡异沉默之后,我设法把气氛拉回通俗世界,推荐了一部电影,马丁·斯科塞斯导演的传记片「飞行家」,主角霍华德·休斯是马斯克的偶像,一个从好莱坞制片人转型成蓝云杉飞机发明者的传奇企业家,这就是老编辑所说的那种标准的古典企业家,他最伟大的作品就是自己的人生,而不是他创办的公司,事实上你看完电影后大概也不会记得他的公司叫什么名字,对比大卫·芬奇拍的「社交网络」,就更明显了,扎克伯格成了Facebook的配角。
潘乱说他又有一个——为什么要说又呢——搁置的选题,是中关村企业家和知春路企业家的比较,也就是杨元庆刘强东周鸿祎和王兴张一鸣宿华的区别,两拨人的世界观跟审美完全不一样。
此时老编辑突然cue了王传福,比亚迪最近给老板出了本传记「工程师之魂」,信心满满到处送人,然后因为开创了拍马屁文学的新境界,已经被群嘲了好几轮,其中最生动的莫过于写王传福有天晚上做梦,梦到了双模混动的技术方案,然后在白板上徒手画了结构图,手下无不深感震动,纷纷表示王总如此殚精竭虑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努力啊⋯⋯
赤裸裸的天命情结,还能这么不动声色的写出来,就很服气有没有。
所以虽然前面我们好像是在褒奖那种人格色彩比较浓烈的企业家,但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人性越足,也就越能闻到人身上的臭味,所谓「父权觉醒」和生理意义上的性别其实没太大关系,像是董明珠虽然是女性,但她也属于「父权觉醒」这个队伍里的。
如果你们去看柳传志给杨元庆写的家书,那味道会更加让当代年轻人生理不适,但这种古典的家长制,在动荡时期是能提供安全感的。
比如川普提名的商务部长候选人就在宣扬美国几百年前很美好,因为那时没有个人所得税,只有关税,每个人都富足幸福,等等。这种对于黄金时代的投射实际上是非常具有煽动性的,钟睒睒的话在今天可能很多人会一笑而过,但未来社会矛盾更大的时候,搞不好就会有更多人相信就是这些互联网企业家把我们的社会秩序给搞乱了,它的动员能力会增加很多。
中国的企业家原本有一套代际划分方法的,比如84是一代,92又是一代,媒体还一度很喜欢给他们批发「商业教父」之类的帽子,互联网起来之后聚光灯迅速挪走,这样划分的意义也遂即丧失了。
因为钟睒睒批张一鸣的靶子实在太抢眼了,很少有人注意到他在这次造访江西橙子产业园的时候还提到了褚时健,这又是一个历史感拉满的名字,他说褚时健是一个很伟大的企业家,很有同代人之间英雄相惜的意思。
褚时健前几年也出版了自己的传记,里面谈经营的内容其实不多,大量的篇幅都是希望能把自己的处世智慧流传下去,这是父权企业家的又一个特点,对「立功立德立言三不朽」的残念,我愿称之为稻盛和夫综合症,旧东亚企业家们逃不开的宿命。
有条弹幕亮了:「管理之神」肯定比「企业之爹」听起来舒服啊。
最后一次的跑题,依然是由老编辑带起的,他说雷军最牛逼的一点就是,他虽然是中关村而不是知春路出来的,但他能把父权给压住,取而代之的是兄权,这点和新老两代企业家都不一样,虽然都说「长兄如父」,但他毕竟不是父,独生子女家庭可能理解不到兄权这个关系的微妙,这是一种建立在平辈上的权威,少了威压,多了敬重。
兄权和父权的最大差别,就是兄权要靠实力争取,但父权天生就在那里,只要柳传志不死,杨元庆就必须事事汇报,但雷军这些年来但凡哪次转型没能成功,他周围的小弟们早就散了。
当爹的在公司内部处理问题一般都能平推过去,当哥的就不能这样轻松,得讲究分寸和距离感,所以李学凌何小鹏他们就算做得再成功,即使是在雷军低谷的时期,每次提到雷军也都必然是称呼雷总,而雷军前几天直播被问到投资蔚来的前瞻性,非常敏捷的回应「那是李斌给了我投资机会」,大哥一定要给小弟面子,如果是爹的话可能这个时候直接就收下赞美了。
最后的总结是,类似钟睒睒这样的反常事件,搞不好就像是地震前夕蹦出水面胡乱扑腾的鱼,是历史走向发生改变的无意识征兆,现在的感受和再过几年的感受会完全不同,大家既要抱紧爆米花桶,也要系好安全带。
至于老编辑还想打探小眼睛片住在新加坡哪里,有点希区柯克了咱就是说,不展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