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知识付费的闲言》

我不大喜欢知识付费，我觉得这钱挣得不道德。

关于实用技能的知识付费，在中国互联网，最不缺的就是实用技能的免费公开课，而某些特殊行业很难找到免费公开课的，所需要的也不是知识付费，而是实地学习。

关于抽象学问的知识付费，例如政史地，思维心理云云，很难判断知识付费的效果。主要是，人家一本实体书只卖30元，充个19元一个月的微信读书会员就能阅读还能听书，换算成知识付费的形式，就能卖199，288，甚至1999，2888，还一星期更一章不是一次性完成。而知识付费与电子书的唯一区别，估计是没经过出版审核。

所以我明白我为啥觉得这钱挣得不道德了，知识付费以图书价格定价，定在10-40元之内，无可厚非，但三位数就不可原谅了，你写的也不是不能过审的内容啊，如果三位数的内容，得拉个群聊，或做些私人咨询之类的，另说，问题是绝大多数也没有啊。

然后我发现三位数起步的知识付费，大部分还真是割小白，或应该叫，割非微信读书用户。他们的营销套路也基本同传销诈骗差不多：请顶着一堆头衔的“专家”，设置议题，宣传焦虑，明示自己有解决之道，然后就躺赚非微信读书用户。当然，其中肯定有非常多的买量，刷单，刷评论等传统网销套路，于此无关就不展开了。

还有些玄学，心理学等一对一咨询，其营销手段是评论区潜伏（你们刷抖音看到的军师在此，已读乱回，和很多引私信，引回复话术，小红书多为问答帖，下面一堆小号在答，这些都是私人咨询的员工号刷的，然后钓鱼到微信领域，进行单独营销，美其名曰做“私域”）。

我相信里面肯定有真才实学，但大部分都是江湖骗子，因为他们的用户筛选就是：小白，傻子，和处于强烈需求中的小白，傻子。

写到这里，不得不感叹老祖宗的道理：医不叩门，道不贱卖，师不顺路，法不轻传。

名门正派基本都能做到这四点，毕竟传播靠的是口碑，且接受全社会监督，要营销也是大大方方的硬广，更不会一对一洗脑。只有歪门邪道，三教九流才讲什么“精准营销”，骗傻子钱就说骗傻子钱吧，挣信息差就说挣信息差吧，还“精准营销”。

如何打击这些乱象，首先是平台自己得作为，但平台大概率不会作为，引流到私域的会管，但正儿八经的不会，因为平台也靠知识付费挣钱。

所以，打击这些乱象的只剩有良心的知识分子了。

有趣的是：B站的知识付费，最大的发展阻碍来自B站的免费公开课，和B站的知识博主。赚钱动力永远抵不过人家用爱发电。以至于最后所谓的知识付费，都快成粉丝周边了。

搞知识付费不如开直播，给粉丝答几条付费咨询，有钱粉丝和狂热粉丝获得了答案和情绪价值，且过程受公开监督。付费粉丝群也不错，博主为付费粉丝提供将他们凑一块交流的服务。这确实挺有共产主义愿景的感觉（古代教士也是这么受供养的）：有钱出钱，多少随喜；博主给金主做点不会坑蒙拐骗到金主，也不会影响到免费观众的服务，大家其乐融融，博主也能靠粉丝生活。

至于私人付费咨询，这是自古以来就有的生意：医生，律师，算命先生，风水师，私教就是私人咨询。如果只挂主页，不主动私信，医不叩门，说难听也是愿打愿挨了。

所以，如何无中生有地制造客户需求，那就要学会设置议题，医生看一百个病人会开出一百个药方吗？总会有十几个，甚至几十个患的是同一种病，体质和严重程度也差不多，所需只需开同一种药。知识付费就是提前猜到，然后给出预制药方，贵一点正常。因此，知识付费比普通图书，强就强在设置议题的能力，这些博主和古代的宗教人士一样，都是优秀的现象学家：我不想把你的问题放在某某领域里得到阐释，然后给出有限的答案。假如你迷路了，我先不假设你非要有一种工具当解决方式，也不假设你可以承受的经济代价，我先探索清楚你真正的需求是什么，然后给出最直接的答案，那就是：我替你叫了辆出租车。

传统图书根据久远的公共问题给出答案，知识付费靠发现问题，定义问题，再自问自答。这是把广告界的手段用于知识界了。

这是欺骗吗？也不算，哲学家能找问题，业内人士能找问题，我一商贩也能找问题，找问题不是谁的特权。所以，他们的溢价在于找到了问题，定义了问题，所以他们的答案同时就属于“新事物”。好的知识付费就是“新事物”，“新事物”有溢价很正常。你不愿承担“新事物”的溢价，那充个十九块钱一个月的微信读书会员，自己看书去。

所以，知识付费通过广告学的方式，洞察客户需求，直击了客户心脏，挣到了客户的钱，对于客户来说，客户的世界也被点亮了一点点，只是这煤油价格过高罢了。

这怎么说？看起来不道德，但利大于弊，总体上是有利民智的。毕竟，关键不在于为何这么营销，而在于为何只能这么营销。用尊重知识分子的方式去做营销，无法触及非知识分子——人家可能这一年，能每天沉下心来看半小时字，也就只在付完199的这一时刻起；人家能再次系统地接受一次学习，可能也就只在付完1999的这一时刻起。

而且，知识付费大行其道，也是在弥补中国教育平权之不足，中国的公共教育有，但服务质量一般，连数字图书馆都做不好。

题外话：最关键的义务教育已经尽心尽力，甚至为了强制底层人有出息，底层人卷，搞到现在还要双减双休。当然完全公平不可能，再公平，卷子还是同一张卷子，家庭差距，环境差距无法弥补。建国早期搞过不看成绩看身份的入选方式，虽保障了上大学者根正苗红，但基础知识不扎实还是没用。当然，整个公共教育系统那么庞大，肯定少不了许多暗箱操作，腐败事件，这些属于治理问题不展开了。

况且，知识付费的成功不在于产生了新知识，而是洞察到新需求，那总不能为了教育平权，什么知识付费火了，国家就下场抄袭做一模一样的，这样搞到最后谁还敢探索市场，探索新的教育方式？还有，违反公序良俗的知识内容也不能做，国家不能教公民挣钱套路，成长管理，玄学心理（骗用户）；教公民处理情感，操纵人心，广告营销（教用户骗人），还有很多未经证实的学说，国家也不能教，而这些恰好是知识付费的重灾区。然而，有需求就有市场，也是这些知识付费内容里反复强调的：一定要利用人性的弱点挣钱。可惜国家不能利用人性的弱点，相反要教化人民。

有时候我真的很佩服知识付费，他们是如何做到标题和宣发是如此一针见血，但文章内容又是如此平庸，甚至连主次因素都不分，例如有些文章说胖东来和椰树的火爆是因为他们营销出了是“自己人”的感觉，本身其性价比不是最高的。问题是，胖东来和椰树就是先质量出圈，然后才宣传出圈的，你能找到比胖东来服务更好的超市？你能找到比椰树更纯正的椰奶？你做得不好，再怎么营销是自己人都没用，京东对快递员很好，但是市场还是让拼多多占了。

不过，他们标题的“一针见血”性不就来自轻率的判断，倘若他们愿意进行严谨的调查论证，那世上得少了百分之九十的知识。

一句话，这行业就像保健品行业，有效成分有吗？多多少少有；能影响身体吗？多多少少影响一点；需要吗？绝大部分人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