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军提到的“执念”在我的精神分析专栏和 Notion 资料库 里也有所揭示。让我用几个比较有代表性的动力学家来说说吧
Freud(1919)提出了双重身(double)的概念,即当某物同时呈现熟悉与陌生的双重特质时,它会引发一种令人不安的恐惧感。 人形机器人正是这样,它们与人类外形相似,但缺乏真正的生命迹象,导致它们成为「双重身(Doppelgänger)」的表现形式。 我们既看到了自己,又看到了“非人”;同时,我们会生老病死,而机器人不会,引出了死亡焦虑。
Lacan 提出了“镜像理论”和“完美他者”。即个体在婴儿时期会通过镜像认 同构建自我,但这个自我是虚假的, 因为它永远无法真正达到理想中的完美形象。人形机器人就像一个极端的「镜像」,它们是我们幻想中「更完美的自己」。 机器人是「大他者」(the Big Other)的一部分:人类希望机器人能够理解自己,但又害怕它们变得自主,真正成为一个「他者」。
齐泽克(Žižek)经常强调的 objet petit a,即产生欲望的原因,或者说是 The lackness。 人类的欲望是永远无法满足的。这也是为什么在游戏里需要构建奖品和刷怪的任务。 或者说,这才是“执念”的意思。
温尼科特(Winnicott)的核心概念之一是「过渡客体」。就是说,婴儿用来缓解母亲不在场焦虑的物品,如毛绒玩具或毯子。 机器人扮演着类似的角色:它们像是人类社会的「安慰物」,填补人类情感需求的空缺。比如宠物机器人和游戏展上毛绒猫屁股音游。 人形机器人让人类体验「控制感」。人可以「开关」机器人,就像孩子控制自己的玩具一样,这种控制提供了安全感。 但是,真正的个体化意味着要超越过渡客体——如果人类过度依赖机器人,会妨碍真正的心理成长。
克莱因(Klein)提出的「分裂的自我客体」也能帮我们理解:婴儿在发展初期会将世界分裂成「好母亲」和「坏母亲」,以应对焦虑。这种早期机制也可以用来理解人类对人形机器人的态度。 那么,机器人是「好客体」:它们能满足人类的需求,永远忠诚、不抱怨、不批判,就像婴儿幻想中的「全能母亲」。 机器人是「坏客体」:它们可能背叛、失控,甚至「杀死主人」,就像克莱因所描述的「迫害性超我」(persecutory superego)。 人们对机器人的态度往往摇摆在爱与恨之间:有时渴望机器人亲密陪伴,有时害怕它们威胁人类的独立性。
海因茨·科胡特(Heinz Kohut)在自体心理学(Self Psychology)中提出「自体客体」(Self-Object)概念,强调个体用来维持自我认同的外部对象。 机器人是现代社会的自体客体: 在数字时代,人们越来越依赖外部科技来支撑自己的身份认同。 依赖AI的现象可以被视为一种「自体客体转移」:人们希望机器人帮助自己更好地管理情绪、社交和身份认同。
杰西卡·班尤明(Jessica Benjamin)在《爱的纽带》(The Bonds of Love)中讨论了主体—客体关系,强调人类渴望与「他者」建立相互承认的关系,而不是简单的支配与被支配。其中暗含了“权力关系” 机器人挑战了传统的「主体—客体」关系:如果机器人有自主意识,它们还是纯粹的「工具」吗? 对机器人施加控制,这是否会导致「支配者的困境」?即我们想要机器人是有意识的伴侣,但又不希望它们真正拥有自由意志。
可能在我看来,人文(心理学、社会学等)知识在 AI 和科技大行其道之时具有重要的“缓冲”和“节制”功能,仍然需要不断地强调,不断地重新思考和设计。
人类对人形机器人的执念,反映的是我们自身的心理困境:我们渴望控制,但又害怕真正的自由;我们渴望完美,但又无法忍受失控。人形机器人不仅是科技的未来,它们更是人类欲望的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