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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屿Ocean的笔记本
2月前
把家变成哈尔的移动城堡,一位农民成了网红

在贵州兴义村,陈天明的木板楼成了一处打卡景点。它的结构七扭八歪,木条和电线在内部胡乱穿行,窗户上的塑料纸和碎被单随风翻飞,像一个随意拼凑的玩具屋,或换个浪漫些的说法,“哈尔的移动城堡”(图1)

因为拆迁,这里的村子已成废墟,只剩下陈天明这一家。很多村民和游客在村口探头看,说不好是在看一个艺术品,还是在看一个笑话

这座总高约23米的九层楼,陈天明一共建了6年,是在父辈三代的老屋上搭起来的。他从不画图纸,技术全靠在网上学,手边有什么材料都拿去试一试:有时候是废弃的电缆线,有时候是把坏掉的木椅,拆开就用(图2)

几乎每隔一两年,陈天明就往上捣鼓一层,逐渐扩充出卧室、书房、艺术展厅、卫浴间、厨房。他还特地腾挪出两个观光阳台,其中一个像是建在一个吊脚楼之上,他把这称为“空中楼阁”

迄今,陈天明已经花了十多万元来建这栋楼。他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它,很多地方像“样板间”。检查和加固,成了他日常中最重要的“工作”。他几乎每天都会检查房子细节,发现哪里被压弯了就加一根木条,哪里松动了就拿废旧的布条或电线多捆两圈

陈天明在楼上敲敲打打时,母亲总在楼下仰头看他,看着儿子越住越高,陈天明的母亲总是担心,“楼梯看着都害怕”。(图3)

在母亲的记忆中,陈天明很爱动手做“玩具”,小时候就做过潜望镜和独轮推车,还因为做木陀螺出过事——他当时想用柴刀把陀螺砍出尖的形状,结果一刀下去把手指砍断了,吓得母亲赶紧带他去缝针,才勉强接上

母亲对儿子这种强大的自信和不知疲倦的创造热情,既熟悉也焦心。陈天明对房子日复一日的维护,又指向另一种悲壮的英雄主义叙事——2021年初,兴义自然资源局认定他的房子是违珐建设

这意味着,陈天明的木屋或许终将会被推倒。重复地、永无止境地检查和加固,或许只是西西弗斯式的努力

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陈天明都是个光耀门楣的孩子。高考那年,他出乎众人意料地考上了一所211大学的数学系,这在一个2000多户的村里是一件大事

陈天明一直希望成为一个知识分子。16岁考上高中那年,家里没钱,他哭着说不想辍学,最后外公掏了500块报名费。他是最典型的小镇做题家,最终一战成名。但考上大学后,陈天明感到巨大的落差,无论成绩还是经济状况都明显落后于人。贫困就像一根无法停下的皮鞭,鞭策他不停地想法子赚钱:去摆摊卖电话卡、随身听,到大酒楼当服务生,春节也不回家

学习也远没有高中时顺利。他不跟随老师的节奏,总是囫囵吞枣般把书翻一遍就丢开,“像看小说一样”。到了考试周,他也不临急抱佛脚,甚至直接考0分

最终,陈天明因为挂科没拿到大学毕业证。学校曾经让他回去补考,但他放弃了。
他也说不清为什么对上学和考试如此反感,但他没有感到后悔,“难道拿到那个证书,就证明知识掌握得很透彻吗?”

大四时,他也没有像其他同学那样找单位实习,而是执意回家创业——养牛,一人包揽割草、喂牛、铲牛粪的工作…

两个月前,他在独楼的九层上多建了一个小平台,算是第十层——这源自某个傍晚的突发奇想。那天,他在楼顶站了许久,感觉双脚能往上再踩一步,很想知道“把自己的高度再提高一米,会有什么不同”

没有人知道,这是不是这座楼的极限。这座楼,也是陈天明的精神飞地

平日若无事,父母和弟弟连二楼都极少上去。这是一种与家人同住却很罕见的自由——如果陈天明不下去,没人会上楼找他。有时候到了饭点,母亲得打电话才能把他喊下来

他自知离不开这个家,却又希望最大限度地保持精神独立。既然无法在横轴上移动,那就在纵轴展开生活的想象,建立避世空间,主动把自己隔离在高空之上

生活逐渐变成陈天明想要的模样。他一上楼就几近隐身,看书、听歌或者发呆,一天又一天。八楼有一个音乐木棚,电脑常年不关,一个40块钱买来的二手音响24小时循环播放着纯音乐,白天时声音能传到村口。到了晚上,他就把声音关小,当助眠曲用(图4)

陈天明建了很多音乐合集,比如一个关于“春天”的专辑有117首歌,关于莫扎特的则有848首。有时候音响播放一轮,他就知道一天过去了。他最喜欢的是班得瑞,二十多年来,从磁带听到CD、随身听,觉得这种空灵纯净的音乐很契合自己的精神

在楼里待久了,会很容易联想到《宇宙探索编辑部》的场景:一切似乎都在变换和重复,让人感到晕眩和迷惑。陈天明就像痴迷寻找地外文明的唐志军,仿佛生活在一个狭窄的山洞里,又似乎身处无边的宇宙之中

楼里的时间也仿佛是静止的。一切没什么变化,但陈天明觉得自己在实践海德格尔所说的“诗意地栖居”。他说话喜欢引经据典,一会儿说自己期望达到陶渊明的精神状态,一会儿又谈起马斯洛的自我实现论

实在无事可做,他就在楼里“沉浸式“垒石头,最多的一次垒出了近二十层的盆景,时间就这么层层叠叠地消磨掉了

陈天明觉得自己差不多获得了“绝对的自由”。他早就认定,自己是人群中的局外人。村里几乎没人跟他聊得来,知己好友都在远方。他仰慕博雅之人,念叨着说,若不是官司缠身,他早就想去杭州探望几位老艺术家,其中一位是86岁的书法家——两人在2011年的西湖旁相识,当时老书法家每天早上都在湖边写“地书”,陈天明上前搭讪,两人相逢恨晚

“好多老头写地书,他是最特别的一个,古代文化功底最深,《五柳先生传》《兰亭集序》……那些洋洋洒洒的长文全都能背了下来,记忆力非常好。他9岁就开始练书法,出身于书香世家。”陈天明说。他喜欢跟这样的人打交道

最近,陈天明反复在看《幸福论》和《自主权利的道德界限》,书都快翻掉皮了,上面标满了三角形记号。他希望自己能接近幸福的真理,并弄明白 “当代中国人在道德实践和理念中的诸多困惑”(图5)

关于这座楼,陈天明还有很多想象,比如楼里还可以添一个“乡野艺术展览馆”,他还想过增设室内花圃、农家乐或客栈,但都停留在幻想中,而且前提是——他能守得住这座房子

某个暴雨天,陈天明在“九层塔”上用手机刷名人名言,摘录了一段尼采在《善恶的彼岸》上写的话:

“每一个出类拔萃的人,都出于本能地寻求避难所和隐居处。在那里他可以摆脱众人,摆脱多数人,在那里他可以忘却‘作为规则的人们’,而成为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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