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将尽》#年已读157
我从来没想过,种下一棵树苗,还有可能见不到它长成一棵小树的样子,只有足够老的人,才会有这样的烦恼。
马尔克斯有一篇短篇,写一个人已死,但灵魂附着在尸体上,看着周围的人如何给他的尸体化妆,如何装饰他的棺材,如何举办他的丧礼,“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他人盖棺定论。前段时间听到一个说法,说人在盖棺定论之前,一切皆无法被定义,而终到那一步,一切又无法被改变。这是一种徒然的论调,但是我暂时找不到辩驳它的理由。
那么如果已步入暮年,高龄89岁,此时棺尚未盖下,但又已徐徐落下,看到尽头的灯火闪烁时,我们是否能够平静、坦诚地去回首一生?戴安娜·阿西尔为我们做了一个榜样。
一位耄耋老人,暮年信手写下关于自己漫长一生的爱与性、喜好与厌恶、兴趣和思考的回忆录,毫无一丝迟暮之息,而是活力满满。我看到一个智慧的思维在雀跃,欢快地趟过生命的长河,带领我们看到人生的包容性之大,人生的选择性之多。
全书我感受到最多的一个词就是“包容”。我看到阿西尔对于两性关系、对于文学艺术、对于每个人的喜好、人生选择都持有非常之宽广的包容之心。这样就不难理解,她为何会选择终生不婚,并且游离于多段关系之间,甚至她坦诚自己最适合在两性关系中的扮演角色可能是“第三者”,因为她不想去承担作为妻子的责任,她也不抗拒自己白人成功女性的身份“被利用”,甚至觉得这样也挺好的,也只有足够真实坦诚的人才敢如此直言不讳。
我在阿西尔身上看到太多自己的影子,我跟她拥有非常相似关于阅读,关于写作,关于绘画的观点。她说阅读书籍就是“为了大量体验别人的生活方式”,她说写作是为了“让自我的意识实现其价值”,关于绘画,则说“艺术家必须尽最大的能力探寻真实”。前两者都已经是我目前正在经历和感受,而绘画则是我的疮疤,小时候就学国画,八岁的时候作品已参加学校画展并且被收录入册,但突发巨大创伤使我无法再拿起画笔,成了人生一大憾事,不知道历经岁月的洗礼,到年迈的时候,我是否能像阿西尔一样拾起画笔,捡回这一块遗失的记忆?
一本老者写的书,不可避免地谈到关于死亡的态度,阿西尔与她的母亲一样,并不恐惧死亡本身,而是恐惧“走向死亡的过程”。我也曾在无数个夜晚思考自己即将死亡之前的那个濒临时刻,我不知道那时我会是什么感受,但不能无视的是我会非常恐惧,所以我总觉得,火星撞地球、海啸吞噬城市、或者给我个什么意外,让我直接闭眼的死亡,才是我想要的。我不要住进ICU,插着呼吸机,每天瞪着眼睛看着天花板,感受自己的身体被人东拉西扯而无法自控,我才不要这样走向死亡。
除了以上,我更想起立与之击掌的,是我在书末看到她写道“我这一生,一共有两件最主要的憾事:内心深处有一个冷酷的点,以及懒惰(缺乏行动力其实也不乏胆怯的因素,但我觉得懒惰比胆怯的比重大些)。”这不就是我吗?这就是完全的我啊。心里装着一些冷酷,看待世事总有一种超脱、疏离而不去共情的意志,而且,懒惰。
遇见一本好书,就像穿越茫茫人海,你看到那个与你对视的人,火光四射,你知道“That is it."此刻阿西尔已在天堂,应该能看到我仰望天空时伸出的右手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