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年代末二十世纪初的时候，大部分人上网用的是56K的“猫”（Modem调制解调器），第一次买回来、拆机安装到电脑、连接电话线、在Windows下做好配置（当你还没有连上网的时候，你甚至没办法从网上找如何配置的资料）、拨号，才完成上网的所有前置工作。

这时候的互联网（包括电脑）是少数人的玩物，除了价格的因素以外，更重要的是使用它是有门槛的，这个门槛甚至不是纯粹的金钱可以解决，而是需要用户，对电脑和网络的机制有一定的了解。（老梗：是这样的张总，你在家里的电脑上按了CTRL+C，然后在公司的电脑上再按CTRL+V是肯定不行的。即使同一篇文章也不行。）

到了移动设备作为互联网主要接入设备的时代，上网设备的成本降低，用几百元就可以买到一台能用的上网设备。更重要的，这个时代的应用产品更加强调“易用”——当价格的障碍已经被扫除，甚至推广的成本也可以通过资本疯狂的补贴所翻越，产品的“易用性”似乎成为一个产品能卷入多少用户的核心要素——而一个真正的互联网产品，它的价值增长往往与能卷入用户量增长的平方成正比。

“易用性”的衡量标准在坊间甚至被提炼成几个大众耳熟能详的说法“小白都会用”、“傻瓜式操作”，这个词的含义无意中也被“易用化”，变成了更容易理解和传播的版本。在我接触的若干客户里面，给产品提出的期望时，往往就会把“小白都会用”、“傻瓜式操作”、“不用培训就会用”作为需求（这往往出现在更高层次的业务诉求还讲不清楚的情况下）。

与传统的B端产品忽略终端一线使用人员使用感受相反，“傻瓜式操作”在当下渐渐被认为是解决产品增长或者落地实施的一味灵丹妙药：把产品设计为小白都会用，就可以不用培训，可以减少相关的成本和瓶颈，可以减少操作人员的抵触。是的，易用性的确是很重要的一环，但它其实并不解决产品增长的所有问题，它的含义也不应该跟“小白也会用”划上等号。

业界里也有反其道而行之的，还是PLG产品的标杆，邮件客户端产品Superhuman。这一个邮件客户端产品不仅仅要花每个月30美元，在掏了钱正式使用之前，你还得填一份的调研问卷，让Superhuman了解你使用邮件的用途和习惯，然后他们会有专门的Onboarding专家，来和你做一次1on1的培训，这个培训一般耗时半到一个小时，培训完之后你才能正式开始使用（顺便一提，他们官网上不提供任何操作手册和说明）。

无论从哪种角度来说，这个产品似乎都有点匪夷所思：在2022年，邮件客户端居然还要花钱？更重要的是：收发邮件居然还要培训？这样一个产品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算不上对小白友好，但还是有大量的人愿意在2022年为一个邮件客户端，每个月花三十美元，相当于2400左右人民币一年，只因为，使用它来处理邮件是如此高效，让人认为花这样的金钱和时间成本是值得的。

有个B端产品行业笑话是这么说的，几乎所有的B端产品都摆脱不了两个功能：一是支持从Excel导入数据，二是把数据导出为Excel。不过当我们用Excel新建一个文档时，它只有无尽的空白格子，没有提示告诉你下一步要做什么，这也不是一个“小白友好”的产品。一个没接触过的人会迷失在这些空白格子当中，但它却包含了无尽的可能性，它的用例可以随着用户的需要和想象不断膨胀：记录、统计、数据挖掘，从梳理新生儿的必备物品清单到决定一个企业未来的数据洞察——广义地说，Excel应该算是历史上最多人使用，同时也是最成功的无代码应用平台（考虑到可以接入API，也可以视为低代码平台）。

它的确需要用户花费功夫进行学习和培训，对应的，网络上也有无数的培训和教程。刷抖音不需要教程，即使是有我也很怀疑有多少人会去看。抖音（以及跟它类似的推荐算法信息流产品）比起搜索（你需要一定的关键字技巧）和订阅（你需要自己找到资讯源）都是更加“易用”的信息获取手段，所以它也从前两者抢夺了更多的用户，以及更多的注意力。

它的推荐算法分发能力是如此突出，有时甚至让人忽略了它作为一个低门槛的视频内容创作工具的一面，让几乎每一个人都能做到十几年前专业人士拥有专业设备才能生产的视频内容，但这仅仅是从载体形式而言是这样。优秀的分发算法和易用的交互让内容消费者沉迷在一定形式和内涵的内容，同样的算法和易用的内容生产能力，激励着生产者也沉迷着去产生更有利被分发的内容。

更容易产生、更容易传播的内容是否就代表更有价值的内容？我相信最极端的短视频爱好者都会怀疑这一点。抽象地说，一个产品更易用、更“小白友好”，那是否就代表这个产品的确带来了更高的价值？还是说它实际上只是更有利于让用户去接受了他们实际上并不需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