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不少朋友最近陷入了一种争论里,摘录李松蔚的一段讲稿内容,对于理解近期的争论可能会有帮助。如下:
(1)
一个女性说,她长大后有一次去朋友家作客,才发现一件事,就是女生用完家里卫生间的马桶垫圈,是可以不用翻上去的。翻上去是为了给男人用嘛,但她从来没有想过男人是可以自己翻的。就是翻一下这么简单的动作,谁方便谁做呗。但在她的原生家庭里必须是女人做,如果哪次上完厕所没有把马桶垫圈翻起来,爸爸就会骂她或者妈妈。所以她早就养成了习惯,结婚之后也一直都是这么做的。直到看到朋友家的马桶垫圈没有翻起来,她很惊讶地说,你老公不会怪你吗。朋友说这有什么好怪的。她才意识到,天啊,我在这个奇怪的禁令里生活了几十年!
但比这个更吓人的是,如果她不是看到别人家是怎么过日子,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受到这个规则的影响。因为她觉得这就是天经地义的啊。那么问题就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还有多少这样的规则一直在限制她的?而她甚至从来都没有想到过去质疑一下,问问:真的只能这样吗?
大部分的规则都是好的,是给我们带来稳定感和控制感的东西,让大家想都不用想,就可以形成约定俗成的配合,配合达到的状态恰好又是大家满意的。那么同样的原理放在不好的事情上呢?那些让我们痛苦的模式也可能就是用这种约定俗成的方式在维持,双方都说:我没办法,我只能这样做。他只能这样,对方也就只能那样。
那么在心理治疗里,就要挑战这个模式。
有人一听挑战就会想:哇,太难了。人家几十年形成的规则,你想推翻,那肯定要九牛二虎之力吧?其实你都不一定要去推翻,只要让他意识到:这里有一个规则,原来我一直受到这么一个规则的影响!想一下,已经是在挑战了。
(2)
挑战规则是什么样呢?我们来做一个好玩的思想实验。这是我经常用的例子,是Fritz Simon提出的。他说我们设想一个游戏,现在有一个很大的空旷的房间,里边有几十或者一百个人,同时有一个足够开阔的场地。我们把所有人都蒙上眼睛,请大家现在做一件事,就是你蒙着眼睛往各个方向探索,只要你能碰到任何一面的墙壁就算赢,很简单,对吧,你很容易就可以赢。
在这个过程中如果你碰到别人,你们就要组一个队,你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跟着他,他在前面走。如果他碰到了墙壁,那么你和他都赢了,你们都胜出,是不是更简单了?有可能这个队伍会很长,5个人、8个人、20个人,反正只要排头的那一个碰到了墙,你们就全都赢了。
可是大家想一想,有这么一种情况,就是几个人围成了一个圈,排头的那个人碰到了队尾的人,那么他就把跟着队尾的人,这会怎么样?
当他们围成一个圈,我们作为旁观者,就会很清楚地看到,他们永远无法胜出。因为按照游戏规则,每个人都觉得我不是排头的那个,我前面还有人,我只能跟着他走。每个人都这么遵守这个规则,那么每个人都会默默跟随前面那个人的脚步,所以他们就一直在绝望地转圈圈。
同时他们一直在想,前面的家伙在搞什么名堂?为什么这么久了他都没走到墙那里去?
你站在外部视角去看,挺荒唐的,对不对?因为圈里的每个人都没做错什么,如果他们有机会去跟那些成功者交流,说你们到底是怎么成功的,成功的人说,我们是怎么怎么做的,然后我们就成功了。圈里的人说那就奇怪了,为什么我做的跟你一模一样,但我就是走不出来呢?
你当然知道了,他确实没做错什么。
有问题的不是他,而是这个规则。这个规则让他很不幸地跟另外一些人一起,陷入到一个循环的模式里。而这个循环没有出路。除非他做一件事,做到这件事就可以了,就是放手。如果他放开手,那么不光他有可能解脱,所有人都会解脱。只要有一个人打破这个循环就够了。
(3)
但问题就在这里:放手是违反规则的。
放开手的人,不知道自己会遇到什么结果,我有可能被惩罚,可能是这个游戏唯一的输家。之前我不算输,因为我还在规则当中,虽然我也没赢,但我一直还有希望,对不对?因为前面的人还在走。规则告诉我:只要跟着他就有希望。可是如果离开他,我会面临什么?我不知道。
所以规则给人的控制感也是一把双刃剑,控制的另一面,是一种虚幻的,好像「一切都还在轨道上」的错觉。哪怕现在的情况已经很糟了,但我们看上去还是在轨道上,既然还在,就继续呗。很少有人敢率先离开这个轨道,脱险。
我们头脑里边有一道禁令,常常是内隐的禁令,告诉我们:只能打开已知的门,那里有我们熟悉的东西。千万不能打开其他的门,甚至都不要去看到还有那些门。那些门后有什么?不能想。这个禁令有很多种表现形式,比如说「妈妈说不能这么做」,或者说「书上说应该怎么做」,或者说「我是一个好人,好人就必须这样做」……还可以有很多很多。它有点像我们在认知治疗里面说的中间信念,条件化的信念。但它最终呈现在一个人的头脑里边,是具有高度影响力的语言,是天经地义,完全不容置疑的条条框框。
那么在心理治疗里,就要去识别这样的语言。你要很敏感他的说法,比如「只能」,「必须」,「应该」,「理所当然」,「没有别的办法」,还有就是「万一」,万一没有好结果呢?……你听到这些关键词,就要警觉:来了!这是他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但是沿用至今的规则,是一个自我限制的声音。他不是真的没有选择,而是习惯了用固定的选择,换取确定的结果。
即使是痛苦的,看不到希望的结果。
你们想想生活中的例子。前面讲过,孩子对学习没有主动性,妈妈给他报更多的补习班,更多的补习班带来什么结果?当然是孩子对学习更没有主动性,甚至产生厌恶。但是你跟妈妈讲这个道理,她肯定说,道理我懂,可是能怎么办呢?他成绩都这样了,我只能继续给他报补习班。
你听啊,「只能」。
如果不这样做,会带来什么?那个是她熟悉的规则之外的,她不知道。那是一片未知。
(4)
人们面对未知会很恐惧,有时候那个糟糕的结果虽然不太好,但我起码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它很确定。就像有的学生,学自己并不喜欢的专业,虽然不喜欢但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要换。因为在一个新的专业会怎么样?不知道,万一变得更糟呢?你看,「万一」。如果我留在这里,起码我知道怎么混日子,但是我离开之后,我不确定会发生什么。那个不确定就是最大的恐惧。
有一个经典美剧,你们不一定熟了,叫《老友记》。是我们那个时候最喜欢看的美剧。里面有一个角色Rachel,她一直想进入时尚业。但她最早给自己找的工作是在咖啡馆当服务生,当了两季还是几季的服务生,然后干得很烂,挣的钱也不多。有一天她说,其实我还是有进入时尚行业的梦想,她的朋友,好像是Chandler,就问你是认真的梦想吗?那你为什么不试试呢?
Rachel就说,可是我不敢辞掉服务生这份工作。因为虽然薪水不高,但还是有薪水的。我辞掉之后呢?我怎么养活自己?我也不一定就能进入时尚行业啊。就是那个未知让她很恐惧。然后Chandler就说,你需要一些恐惧感。如果你真的想去一个新的地方,那个恐惧感会帮助你。
所以Rachel就鼓起勇气,说我不干了,后来她也也如愿以偿去了新的公司,新的岗位。
Chandler的这个建议,道理很简单,要做到不容易。要挑战一个规则,这就是关键——
要引发一些我们并不熟悉的反应。
(8)
规则从来都是提供一些熟悉的反应,你按照规则做事,会带来什么结果,对方怎么样,已经都是在预期当中了。对方提一个要求,你说「好的」。一切都很确定对不对?他清楚你会说「好的」,你也清楚说完「好的」,对方会很满意……你们双方都知道这个游戏该怎么玩,而且已经玩过很多遍。但是如果你说「不好」呢,会怎么样?对方会有什么反应?你不知道。
这就是制造了一个我们不熟悉的反应。
我们不敢直接这么去试,但我们可以在咨询室里谈一谈。这就是心理治疗起效的一个方式。就是我们至少用语言探讨一下,你究竟在害怕它带来什么样的结果?哪怕你不颠覆它,但是能看到这样一些限制的存在,都是很有价值的。
我估计有人会想,这样很麻烦啊。本来好好的,我什么情况下该做什么事情都很清楚,生活也很有控制感,可是你非要去想「我给自己施加了什么限制」,那确实可能带来一些变化,但我会不会也很困惑,我生活中有一些好的规则,稳定的预期,也会因为这样的一种工作被扰乱?
我告诉大家:有可能。
短期内是有混乱的。你走在马路上,本来想都不用想就靠右边走,现在你要想一想了。
因为你知道自己既可以走右边,也可以走左边。这还怎么走?短期内是很困惑的。用控制论的术语,这是一个逆控制过程,你的可能性空间变大了。我们这个箭头的方向,本来一直都是让可能性空间变小,让这个过程更精确,少一些变化。但是在心理治疗里,有时需要过来,先试着让它的可能性空间变大。如果两个人或者多个人,被卷入到一段并不舒服的模式里,我们可能会首先去「搞事情」,让他们考虑一些从来都没采取过,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的行动。
这会增加他们的混乱。所以有的时候心理治疗在一开始是不舒服的,让人觉得我本来还挺知道是怎么回事的,接受治疗之后我反而不知道了,头脑里充满了一堆混乱的想法,我更难受了。
但是还没结束,后面还有一个阶段。我们让可能性空间变大了,之后还会再次缩小。也就是建立新的规则,让每个人都更舒服的规则。
合在一起,就是可能性空间先变大,再变小,先制造不确定性,再找到新的确定性。这样一个过程,才是一个完整的心理治疗的过程。
(说明:为了便于阅读,是我自己加的分段序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