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电影《钢的琴》、吴晓波、国企改革和我的高中语文老师:
1、
2010年,电影《钢的琴》上映。
导演张猛凭借这部电影,首次夺取最佳导演大奖,男主角王千源拿到东京影帝,女主角秦海璐也凭借此片斩获最佳女主角。
这是一部同时拿下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男主、最佳女主的电影,如今你去百度上搜索,会看到它被归纳为,喜剧片。
2011年,著名财经作者吴晓波,在看完这部电影后,写下了一篇影评,名字叫做:《中国工人阶级的忧伤》。
这篇文章首次见诸于英国金融时报,一发布,激起轩然大波。
先简单介绍一下这部电影吧,男主是一家东北大型铸造厂的工人,40岁那年和妻子一同下岗了,因为女儿喜欢钢琴,买不起琴的男主只能去偷,却因此被抓进了派出所。
妻子和别人出走,临走前向他讨要女儿的抚养权,而女儿的条件只有一个:谁能给我买钢琴,我就跟谁。男主一气之下和几个老伙计一起,徒手造出了一架钢琴。
只听介绍,确实是中年励志影片,似乎和大鹏的《缝纫机乐队》是一个叙事逻辑。
但吴晓波老师说:他们一定是世界上最好的产业工人,技能高超,不然他们根本无法徒手造出一台钢铸的钢琴,但就是这样一群人,从未犯过任何错误,却要承担完全不可能承受的改革代价。
2、
1998年到2003年间,数以十万计的国有企业关停,大约两千万工人下岗,因为没有健全的社会保障体系,所以大多数人会拿到一笔买断金,然后失去工作,在东三省,买断金的金额大约是2000元。
这场席卷中国南北大地的改革,没有放过任何一个无辜的家庭。
只是江浙地区私有经济发达,不少人这边丢了工作,那边捣鼓起小生意,或者投靠亲友,总算是有口饭吃。但在老工业基地的东北,大部分人三代起都在同一个工厂上班,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了大批工人一个措手不及。
吴晓波说,2002年他去东北铁西区考察,听到了两则真实却又让人心碎的故事:其一,铁西很多家庭全体下岗,没有了生路的妻子只能做起皮肉生意,每天丈夫骑着自行车送妻子去浴场上班,十几个大老爷们在浴场门口抽烟,一言不发的等待妻子下班,铁西丈夫团由此得名“忍者神龟”;
其二,一户人家丈夫下岗,碰巧儿子学校开运动会,回来讨要一双运动鞋,饭桌上丈夫一言不发,妻子大声抱怨,突然,丈夫把碗一丢,从阳台上纵身一跃。
3、
1997年,全国下岗工人的数量已经高达1500万,这批人的就业不解决,就相当于一颗隐形炸弹。
于是2000年初,国家体改办设计了一个计划,想要拿出2万亿元的国有资产存量,划拨到老职工的个人社保账户里,然而几经波折,这个计划最终还是流产了,因为有一波反对的声音说,这是在纵容国有资产流失。
国有资产流失的帽子到底有多大?前段时间哇哈哈员工集体上诉宗馥莉侵占国有资产时,用的就是这个罪名,可以见得,在那个年代,这个罪名的分量有多重,重到几十年后老员工起诉,还是在用这个罪名。
因为这可能是他们记忆里,最重的那句话了。
著名经济学家吴敬琏曾经评价过这个计划,他说,非不能也,是不为也。
如果只到这里,吴老师这篇文章只是让我肝儿颤了一下,但是他说,去年(2010年),我参加一个活动,遇到了一位知名学者,他当年大张旗鼓的反对这个2万亿计划,吴晓波问他,对当年的主张有何反思?
学者一边吃饭,淡淡的回了句:不都过去了嘛。
至此,已成艺术。
4、
说到这里,我突然想到了我的高中语文老师,一位据说是北师毕业的高材生,才华横溢,在课堂上张口就来,说到激动的时候,忍不住抨击几句时政,但那会我们还太小,只觉得老师聒噪。
后来了解到老师的故事,惊觉他可能是被时代浪潮狠狠洗礼过的那批人,据说当年他的同窗都已入狱。
于是他成了一个,落寞的中年人,在课堂上突然发出几声惊呼,却唤不醒台下任何一个打瞌睡的学生。
都过去了,时代都过去了,阵痛也该被忘记。
衰败的铁西区过去了,疼痛的东三省过去了,我打瞌睡的少年时光白驹过隙,噫嘘唏的语文老师也成了破碎的回忆。
我最后一次翻开他的社交动态,看到他四年前发的一条:杰斐逊说,只有谬误的东西才需要政府撑腰,真理,自己能站得住脚。
5、
历史常常做选择性的记忆,因而它常常是不真实的,但这些,全都是没有意义的。
我常常处于这种历史的缝隙里不能自己,好像得了肩周炎的肩胛骨缝,每到阴雨天就会隐隐作痛。
我和人争论,我说代孕是富人对穷人的掠夺,对方说那上班还是老板对我掠夺呢;我说不能站在父辈的财富上嘲笑穷人,对方说我爸当年也被人嘲笑,这很公平。
但如果可以,看看历史的缝隙吧,他不是我们想的那样。
喜悦很容易被铭记,但疼痛却总是很快过去,这可能是我们这个民族的基因使然。
被苦难折磨了太久的人,是没有勇气抬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