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汽水配柠檬水: 中国奇谭的第二集《鹅鹅鹅》，其实蛮有意思的。 这个故事脱胎于古代志怪小说，知乎上有人捋了一下，一共有四个版本。 每个版本都增删、改动了一些东西，从这些修改的过程中，我们可以看到作者创作小说故事时的意图。 01 第一个版本是一个佛经故事，叫做《壶中人》。 “太子上树，逢见一个梵志（僧人）独行而来，入水池浴出饭食，作法术吐出一壶，壶中有女人与于屏处作家室，梵志遂得卧。女人则复作术，又吐出一壶，壶中有年少男子复与共卧以便吞壶。须臾梵志起复内妇着壶中，吞之已作杖而去。” 大概意思就是：有一个国家的太子，他因为自己的母亲轻浮，离家出走了，然后他在树上，看到一个出道人，这个出道人休息时做法，吐出一个壶，壶里出来一个女人，一番寻欢作乐后，出道人睡着了。结果这个女人，等他睡着以后重新施法，同样吐出一个男子。 这个故事非常老，在当时的背景下，故事大意就是劝诫贪心的男子，所有女人都会背叛你的。 需要注意，这个时候太子这个角色，是以旁观者的身份，参与这个故事。 02 第二个版本呢，是一个叫做《外国道人》的故事，是东晋时期一个叫荀氏的人写的，载于《灵鬼志》。 “太元十二，年道人外国来。能吞刀、吐火、吐珠玉金银。自说其所受术师白衣，非沙门也。行见一人担担，上有小笼子，可受升余。语担人云：吾步行疲极，寄君担。担人甚怪之，虑是狂人。便语云：自可尔耳。君欲何许自厝耶？其答云：若见许，正欲入笼子中。担人逾怪，下担入笼中，笼不更大，其亦不更小。担之亦不觉重于先。既行数十里，树下住食。担人呼共食。云：我自有食。不肯出，止住笼中。出饮食器物，罗列肴膳，丰腆亦辦，反呼担人食。未半，语担人：我欲与妇共食。即复口出一女子，年二十许，衣裳容貌甚美。二人便共食。食欲竟，其夫便卧。妇语担人：我有外夫，欲来共食。夫觉，君勿道之。妇便口中出一年少丈夫共食。笼中便有三人。宽急之事，亦复不异。有顷，其夫动，如欲觉。其妇以外夫内口中。夫起，语担人曰：可去。即以妇内口中。次及食器物。” 到了这个故事里，出道人被改成了一个从外国来的法力高强的僧侣，能够“吞刀吐火”、“吐珠玉金银” 太子则变成了一个挑担子的货郎，带着一个小笼子，实际参与到这个故事中。 这个道人法术高强，进了笼子里，笼子不大不下，重量也没有变。 中间休息的时候，他就请货郎吃饭，好玩的是，到了这个版本已经开始强调家庭婚姻的背叛了，道人吐出一女子，女子复吐一男子。 如果说，佛教故事的版本是在强调，所有女人都会背叛，那么到了这个版本，实际上在讨论的是夫妻关系了。 有意思的是这个故事的下半段还讲了道人惩戒为富不仁的大富豪，有点融入儒家思想仁义的味道。 03 而这个故事到了第三个版本《阳羡书生》，载于南朝梁吴均《续齐谐记》，就已经开始走向一种“幻中出幻”的奇妙诡异之感。 这个版本故事中的人物、情节已经非常完整了。 笼子演变成鹅笼，货郎变成许彦，外国道人也演变成了中国的书生身份，实现了本土化。 “阳羡许彦，于绥安山行，遇一书生，年十七八，卧路侧，云脚痛，求寄鹅笼中。彦以为戏言。书生便入笼，笼亦不更广，书生亦不更小，宛然与双鹅并坐，鹅亦不惊。彦负笼而去，都不觉重。 前行息树下，书生乃出笼，谓彦曰： “欲为君薄设。”彦曰： “善。”乃口中吐出一铜奁子，奁子中具诸饰馔，珍羞方丈。其器皿皆铜物。气味香旨，世所罕见。酒数行，谓彦曰： “向将一妇人自随，今欲暂邀之。”彦曰： “善。”又于口中吐一女子，年可十五六，衣服绮丽，容貌殊绝，共坐宴。 俄而书生醉卧，此女谓彦曰：“虽与书生结妻，而实怀怨。向亦窃得一男子同行，书生既眠，暂唤之;愿君勿言。”彦曰：“善。”女子于口中吐出一男子，年可二十三四，亦颖悟可爱。仍与彦叙寒温。书生卧欲觉，女子口吐一锦行障遮书生。书生乃留女子共卧。 男子谓彦曰： “此女子虽有心，情亦不甚向，复窃得一女人同行。今欲暂见之，愿君勿泄。”彦曰：“善。”男子又于口中吐一妇人，年可二十许，共酌，戏谈甚久。闻书生动声，男子曰：“二人眠已觉。”因取所吐女人，还纳口中。 须臾，书生处女乃出，谓彦曰：“书生欲起。”乃吞向男子，独对彦坐。然后书生起。谓彦曰： “暂眠遂久，君独坐当悒悒邪? 日又晚，当与君别。”遂吞其女子，诸器皿悉纳口中。留大铜盘，可二尺广，与彦别曰： “无以藉君，与君相忆也。”” 到了这个版本，有两个地方值得注意 第一，故事增加了很多细节，比如说男子和女子的年龄已经非常详细。 书生吐出了十五六岁的貌美少女。 少女又吐出了二十三四岁聪颖可爱的男子。 男子又吐出了二十几岁的妇人。 可见这个版本已经不是单纯的在讨论女子背叛、或者家庭背叛，实际上有一种人生的情感难测，人心难测，层层嵌套的味道。 第二个就是，这个版本中已经脱离了道德评价，并没有强加任何一种世俗的道德观。 许彦这个角色，在整个全文中，只说了四个善字。 并没有在整个过程中，对书生做出某种评价，相逢饮酒，即使后续男男女女出现，也是默不作声。 无怪乎纪昀说： “阳羡鹅笼，幻中出幻”。 04 然后就是中国奇谭的这个版本，基本上大体的框架，和上面阳羡鹅笼这个版本差不多。 但是导演自己说，自己做出一个最大的改动，那就是让卖鹅的货郎这个角色，在最后一个环节参与进来这个故事，从参与者变成了决策者。 所以《鹅鹅鹅》的这个版本里，最后一个出现的天鹅少女，请求卖鹅的货郎，能不能带她出山。 由于这是一个突然出现的决策，卖鹅的货郎就和大多数普通人一样，犹犹豫豫，患得患失，最终错失了机会。 按导演的话来，这种瞬间的给予，瞬间的失去，就多了一个“永远无法填满的黑洞。” 而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选择，瞻前顾后，最后后悔，其实就是大多数人最真实的状态。 鹅鸟尽，我犹在。 在我看来，《鹅鹅鹅》的意思就是，我们永远无法仅仅做自己人生的旁观者或参与者，我们始终在决策，在犹豫，在后悔，在重复。 即使故事里的鹅都丢了，即使这个故事完结了，最真实的“我”，最真实的普通人，也依旧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