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第70次也是最后一次心理咨询》
这周五和咨询师结束了最后一次咨询,2年,70次,3500分钟。
以前做咨询的时候会想,啊!等到结束咨询的那天会是怎么样的呢?如果说咨询的终点是来访者能够更好地独立处理生活上的问题,那那个时候的我会是什么样的呢?咨询师会和我聊什么呢,会和我聊过去我发生的种种变化吗?
这个结尾和想象中的不一样,但也不是完全不一样。
一个月前我中止了咨询,因为我知道双重关系已经严重影响到了我的咨询,我不仅无法从咨询里感受到支持,同时还感受到了伤害。这个双重关系原本无关紧要,因为虽然和对方认识,但是聊的议题毫不相干,但到了2个月以前,对方成为了我情绪起伏的主要来源之后,事情就变了。
这两个月我有很多愤怒委屈相关的情绪,我问了很多很多次凭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走到今天这些人留到了最后?这些人撒谎、表演、自以为是、不知道什么是责任,为什么是他们?为什么?
没有答案,事情就是这样到了今天。
和咨询师表达不满的时候我做了修饰,我先说了一些近况,然后快速表达了不满,然后又说了一些近况,想让它显得不那么尖锐,我说,我觉得主要是两方面,一是在双重关系已经对我造成伤害的时候你没有作为,二是在冲突发生前后的一段时间里我都没有感受到支持。
她在等我说出我的不满,我也很清楚我来的目的也是为了说出这些话,所以谁都没有逃,她说她纠结过,她纠结过是不是先提出来,但提出中止这件事本身也是一种伤害。我说嗯,是,如果你先说了,我会觉得凭什么,公司的事情也就算了,为什么连咨询里我都是被放弃的那个?
她说,她在纠结的时候她就意识到,她没办法当一个好的咨询师了。
听到她说完这句话后,我的愤怒突然就少了一半,虽然我不是咨询师,但我觉得对于一个真的想要把咨询做好、想要不断地了解自己帮助他人的咨询师来说,无法成为一个“好的咨询师”,是多么挫败的一件事情。
我知道她是这样的咨询师,因为是平台的咨询师,所以知晓一些她的个人经历,你能从和她的交谈中感受到她对人事物的接纳是远超平均水平的,她把自己作为容器,用温润有力的目光注视着你,然后你知道自己不管什么说什么都会被接纳,你可以只考虑自己。
我知道她尽力了,她不喜欢被卷入复杂的关系,我也不喜欢,双重关系对我和她都是一种消耗,甚至对她可能是两倍的消耗,提出中止咨询本身也是伤害,因为我也很需要支持,但不中止,结果也是同样。
我还有一些挣扎,我问她有没有想过中止他的咨询关系,我问了不下三遍,她都没有回答。问的时候我有预感我永远无法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不管是出于专业伦理所以不回答,还是她真的没考虑过所以不想说,只要我能接受后一种我最不想听的答案,这个答案是什么就没那么重要。
我们常说,当咨访关系里,咨询师“走下神坛”,从那个引导支持性极强,像救命稻草一般的“权威”,变成有支持引导但也有局限也会犯错的普通人之后,咨询可能会进入下一个阶段,即来访度过了一开始关系很理想化的阶段,发现咨询师也是普通人,咨访关系里同样存在现实生活里的不如意之后,才能更好地在咨询室里“练习”新的行为模式,再把习得的新模式慢慢往现实生活的关系里应用。
我和咨询师说,刚才的对话似乎让我们的关系更加真实了,如果在往常,我们会进入下一个阶段,可是今天就是终点,我在咨询前甚至还在想,会不会我们讨论完这个伤害之后还能继续往前走,反正我也要离职了,离开这个地方双重关系的影响也小了,你还会是我的支持,但在讨论完后,我意识到说出这句话的原因不是因为我相信关系在未来还能被修复,而是我们在过去,已经一起走过了两年。
我记不得我哭了多久,本来就感冒鼻塞头疼,哭完后头又疼又累,可能哭了有40分钟,大概从我们开始讨论双重关系就开始哭,她也是,在我问出第一个问题的时候也流下了眼泪。
结束关系总是痛苦的。
我边吸鼻子边努力组织语言。
我说,我们谁都没有想到2年前曾经关系这么好的朋友到现在会反目成仇,以至于最后成为我们关系里的一把刀,可是你也是普通人,你也尽力了,你不在我未来的生活里,可是你是26岁到28岁的我的重要支持,不管我几岁,它们都会在我身上,你已经成为我的一部分,你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存在,我依然无比感谢,在我飞速往前跑的日子里,有你在。
写到这里我又湿了眼眶。
同一天的白天,我做了很多次离别的预演。
一整个周五,我都在和部门的同学一一沟通即将离职的事情,有人错愕有人平静有人无法接受,分开是一个艰难的决定,离开公司也好,我们为那些并肩作战相互支持的日子正式逝去感到难过,同时还有愤怒——是什么导致了今天的局面?还有很多复杂的情绪,而即使我们早就模糊地感知到那些美好的日子其实已经很难再出现了,但当象征着结束的那个节点出现,我们依然需要时间来接受和消化。
聊的时候有一个同学问我,咨询给我带了什么?我说我咨询了2年,很难一项项列举这些变化,因为我觉得我几乎变了一个人,在2年里我探索了非常非常多的自我,生活、工作、亲密关系,三条线同时都在发生变化是一件很消耗的事情,以至于我的状态多次落到低点,因为我其实应付不了这么多并发,但我太好胜太急了,我哪个都不愿意放。
即使状态持续不好,但依然是非常幸运的2年。
拿工作举例,这两年里我总是在小学的时候拿到初中的卷子,好不容易升到初中又开始做高中的题,好处是现实情况逼着你必须往前跑,不往前就是会被落下。
弊端是真的太痛苦了,如果说一个比较健康的状态是在绝望之谷和愚昧山峰中不停切换,即一个阶段觉得自己什么也不懂什么也做不好,然后在行动和实践中慢慢掌握后登上愚昧山峰觉得自己已经掌握了局面,再往前走遇到盲区再下去,又上来,而过去的2年基本就是在绝望之谷里住满了,没来得及回望走过的路,新地图就已经被打开。
心理咨询是这打怪路上的盾牌和拐杖,它不是武器,它不具备攻击性和任何知识和道理,它在风沙太大的时候立在你身边,你可以抱着膝盖靠着它,闭上眼睛,心里的风沙已经停止,你得到了很好的休息,外面风沙依然强劲,但你又有了抵风前行的体力;你也一定会有想要放弃觉得“要不算了”的时刻,全身乏力,你想躺下来,然后咨询又像拐杖一样撑住你,走不动就在原地站着,于是你又在这个牌桌上多呆了一轮,打得不好没关系,现在要的是留在牌桌上,在桌上就有机会,等待、耐受也是一种能力。
如果不是心理咨询,同样的起点再经历一遍,我绝对不会是现在这样。
反过来也是同样,改变本身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如果没有动力和契机,进度不会那么快,要在平稳的生活里创造涟漪和变化不容易,但工作的快速发展本身就是一个试炼场,让我的探索和行动有了落地的空间。
多幸运啊,这么多巧合一起发生了,因为心理咨询对自己的支持,让我能更好更快地认识自己,同时因为在快速变化的业务里,咨询进度也开了倍速,我又因为咨询本身的受益,更好地完成了心理咨询推广的工作。
虽然最后一次咨询里我们都伤心无力地哭了40分钟,和想象中我们会一起笑着回顾过去完全不一样,可是也有一部分是一样的,那就是——我真的做到了在离开的咨询的时候,拥有了更强健更有韧劲的“心理肌肉”,我给自己建造了盾牌和拐杖,自我的探索永无止境,但我达成了阶段性目标,这自制的盾牌和拐杖可能会在之后的路上被损坏,我可能有能力修缮升级它们,也可能我修不了,但没有关系,这条路上我还学会了求助,我知道只要我还愿意往前走,我就一定能做到。
所以关于中间她是否考虑过只保留和我的咨访关系也真的不重要了,我已经要去下一个新的篇章了。
咨询师最后变得“无用”,那就是最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