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平面设计中的动物性、人性与神性
昨晚听 GDC 设计师讲座散场后,在深夜里和朋友聊起这个话题,突然有了个有趣的发现——设计行业似乎一直重复着“非主流变主流后属性下降”的循环。
就像现在大量“野生设计”的出现,几年前还带着“反主流”的尖锐棱角,用歪歪扭扭的手写字体和高饱和色彩挑战视觉习惯,如今却成了电商首页的常客,那份叛逆感早就被稀释得所剩无几。这让我想起那句“屠龙勇者终成恶龙”,曾经用来打破常规的设计语言,一旦被市场收编,反而成了新的规训工具。这类曾经带着反骨的设计风格,在成为主流后往往会丧失原有属性,这种变迁不是风格的错,而是审美传播中的必然稀释。就像曾经的“新丑风”,从质疑传统审美的先锋实验,再被品牌批量复制,倒也难逃符号化的命运。
设计审美这东西确实像个善变的小鬼,从早年手绘感满满的插画海报,到包豪斯喊出“形式追随功能”,再到瑞士网格的极致理性,现在又流行起“野生设计”的粗粝感。主流审美从来不是固定的真理,更像是被时代情绪操控的风向标——今天推崇极简,明天可能就拥抱繁复;上半年还在批判“过度设计”,下半年就为“丑得有态度”欢呼。
褪去这些风格,设计的本质似乎未曾改变,我一直说,设计其实就是翻译,把需求翻译成视觉语言,帮特定人群传递信息。那些关于“优秀设计”的争论,从风格上讨论完全没有意义,而应该从更根本的维度去审视:当我们谈论设计时,我们到底在谈论什么?是满足本能的视觉刺激,还是解决问题的理性表达,又或是触碰精神层面的价值共鸣?这大概就是昨晚听讲座后我感受到的“动物性、人性与神性”三个维度。
之所以想谈动物性、人性与神性,是因为当今的设计局面已然被这三个维度占据。先说动物性吧,这个词我其实是最近才知道的,人类都有动物性的一面,也被称为野性、原始性,是最为直观且依靠本能的一种特性,如果参考马斯洛需求层次金字塔,那应该就是最底下的生理需求和安全需求。本来充满动物性的设计其实就是一些廉价的,低成本的设计,因为动物性伴随的便是生存需求,虽然设计上缺乏美感,但是够直接,够让人觉得“好好好,我知道你是什么了”的感受,这种与生存逻辑完全贴合的设计,就像动物通过特定叫声来警告,来求偶,是通过最直接的信号传递完成信息的传达,本质就是“我能满足你什么需求”的快速沟通。现如今,社会审美的提升,不缺乏美感了,反而出现了过度追求形式的设计,目前这一类无法归类的设计,充满了手绘的拙与扭曲的字体,在视觉上制造不舒适感,在信息上设置阅读障碍。当视线掠过那些被刻意扭曲的文字、杂乱堆叠的元素时,生理上的不适感会先于理性判断。作为某种试验性的设计当然是可以的,我自己都想做过类似的设计,但还是需要保证信息传达准确的前提下进行。设计师总想着去挑衅一些东西,挑衅审美,挑衅规则,挑衅视觉。虽说不破不立的前提应当是先立后破,但也不乏“乱拳打死老师傅”的野生流派。只不过就像烧菜一样,过度强调摆盘和调味,往往都不是什么好吃的菜肴,其原理大抵还是共通的。这类为了冲击而去冲击的设计,往往让信息在传递过程中失去了方向。
但同时也有非常吊诡的地方,当我们习惯了规则的版式与画面,偶尔闯入视线中的“视觉野兽”确实能带来很多新鲜感,就像往平静的湖面里投入一块石头,激起的涟漪还是会让人停留,就像男人刷到洗地毯和挖掘机的视频,可谓是男人的减速带一般。但涟漪也终将平静,当秩序走向无序,便是踏入虚无的第一步。当然,无序也可以说是一种风格化的体现。
聊完动物性,接下来聊一下人性,在直播中有位老师提到,设计师不应该只作为设计师,应该作为内容的共创者,不是服务,而是互相成就。这个观点其实很好,有助于提高设计师在行整个行业里的行业地位,但这个观点其实更像我们之后会提到的所谓“神性”的部分,这里暂时按下不表。那么“人性”,顾名思义就是以人作为出发点去思考,去判断。设计还是一个服务性的行业,设计师当然也需要有自己的思考的理解,但违背甲方与客户强行实现自我价值的方式并不可取。我曾打趣说,原研哉老师在一张纸上踩上两脚都是一个极其好的标志。但这个已经超出设计本身,无意冒犯原研哉老师,就像小米的logo设计,我一直认为设计价值的其中一点就在于提供更好的期待,原老师为小米描绘了“ALIVE”的未来价值与品牌定位,这也使得小米公司从平替代工变成了一家科技公司。毕竟对于品牌方来说,能赚到钱的才是好设计,这也是为什么一些国际主义风格和野生设计会被招安,因为这些是被市场验证过的设计,即使客户不懂,但看到这类设计卖的如此之好,便也会欣然接纳。
除了服务部分,我们再聊一下以人出发的情感,在不同的文化语境下的情感表达也是人性的一种体现,我们常说日本的侘寂美学,斑驳的纹理,留白的空间,自然材质的运用,本质上是东方“物哀”哲学的视觉转译——不追求完美,而推崇“残缺中的诗意”,这种“空”并非虚无,而是让观者在留白处填充自身情感,形成“此时无声胜有声”的共鸣。正如部分设计师观察到的,日本设计总能在特定文化群体中引发深层情感共振,正是因为其情感表达深植于民族的集体潜意识。与之相对,新丑风的“刻意失衡”则带着鲜明的当代文化印记。它打破瑞士主义的严格网格,用错位的文字、冲突的色彩、粗糙的肌理挑战传统审美,这种“不完美”恰恰是对过度理性化设计的反叛。有设计师指出,当艺术与设计的界限日益模糊,新丑风作品往往成为设计师个人情感的“呐喊”,其失衡的构图、跳跃的元素,实则是多元社会中个体情绪的视觉投射——焦虑、戏谑、反叛,都在这种“刻意的不和谐”中找到了出口。写此感想的时候恰逢看见某设计群内的讨论,在此引用一下:“甲方的风险在于直面市场,这种风险是设计师没办法分担的,但会被甲方的焦虑转嫁压力,这是设计沟通的核心点。你是穷举,还是分析,还是拿过去的成功案例、获奖说事儿,需要各找办法。姿态是自己做出来的,一开始肯定很低,慢慢地提高自己的姿态和话语权需要时间和积累。”设计师想提高自身的社会地位和姿态,那必然是对职业的身份认同与认可,设计师需要个人的表达,但不可过度表达,设计作品里的每个毛孔都在呐喊,证明着“我是谁”的张力。但带着这些个人宣言般的作品走进职场,就会发现设计不是孤芳自赏的艺术,哪些充满个人风格的字体也被要求换回易读的黑体。这种自我与群体的拉扯,也是当下设计师的迷茫,同样也是我的迷茫,这种双重性也让设计变得暧昧了起来。我们究竟在创作艺术,亦或是提供服务?
但或许这种暧昧本身就是一种答案。佛教中有个概念叫我执,也许放下这种执的时候,也是进入一种新的状态与境界,我想称之为“隐”,也就是常说的大道至简亦或是呼吸般的设计,不强调、不刻意,但能够直击痛点,打动人心。
最后聊聊“神性”吧,这个神性的概念是我自己编的,我其实并不觉得设计中有什么神的部分,只不过是千百年凝练的语言凝固而成的符号,是一种将信仰与哲学思辨压缩成的形态,是一种用符号承载超越性精神的智慧,无论是包豪斯的“功能大于形式”,还是瑞士主义的网格系统,都是通过秩序创造了一种普世的视觉语言。我们经常想做一些超越时间,跨越地理,人人皆懂的设计,这是一种纯粹性的表达。但并非所有的简洁设计都具有超越性的价值,审美也是一种变化的,随着经济、文化、地域的不同会诞生各种趋势。在设计历史上留下持久印记的作品,无论是勒柯布西耶的模度理论,田中一光的极简海报,更多的是一种精神上的追求,不是为了设计一个物件,而是为了传递一种思考方式、一种价值主张。说到底,设计的神性或许就在于:它不与时间对抗,而是在时间中沉淀。当我们放下对短期流行的执念,转向对“什么能经受住十年考验”的思考时,或许才能真正触摸到设计的永恒价值。毕竟,能被时间记住的,从来不是喧嚣的爆款,而是那些安静却有力的凝练之美。
絮絮叨叨说了半天,内容跳跃还望各位读者包涵,篇幅也有限,空了的时候再聊聊设计的“隐”吧。
和而不同,美美与共,美人之美,天下大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