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是怀疑地铁。
它潜伏在地下的洞穴,狭长,管节状,庞大。
我们终日相见却从未见其全貌,只是埋头匆匆钻进它的腹腔。
这么一说,在里面的确有那个意思,腹腔内是众人呼出的二氧化碳夹杂着无法溯源的异味(仿似这个怪物从上古就带来的)——湿热难闻,颇有孙悟空进了铁扇公主胃里的感觉。
但是想到只需4元钱就能拥有一次奇妙的空间跳跃,忍耐一下又何妨?
背对车门时,发光的广告牌灯箱是我们标识这个怪物体外空间的唯一依据。
它跑起来。光也开始跑起来——广告上的人物、文字都拉成一条横线,然后消失。数秒后,窗外回归黑暗。
这在哪儿呢?开往哪儿呢?是在轨道里还是宇宙里?一片漆黑,谁分得清呢?
直到广告牌灯箱再次亮起。
这样的跳跃是很惊险的。
有一次昏昏欲睡的早高峰上,耳机里是坂本龙一的《life,life》。
瞬时地铁化身成龙,冲破地下轨道,穿破氤氲的雾气,在迷离的森林里左右横行。
再盘旋向上,尾巴扫过枝头……
广告牌再亮起的时候你可能在任何地方。
时常也会觉得没办法再沿着这个轨道继续滑下去,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起床,刷牙,坐上地铁,上班八小时,坐上地铁,刷牙,睡觉。
(布景突然会坍塌)
吸走所有光和声音的地下轨道里,只有时间是你狡猾的同伴。
时间的确狡猾,帘子一拉,地铁车厢变成一个个茧房。
你总是和你一样面露疲惫的人打上照面,他们一般是传统意义上通勤时间的乘客。从城郊上车,在 9 点钻进城中心里的玻璃幕墙。
有一次把帘子掀开过一个角,那是晚上十点后的一班停靠静安寺的地铁,它迎接的是和七八点从玻璃幕墙里涌出的白领不太一样的客人。
他们大多自带小板凳,围坐在一起。地铁跑起来涌入车厢的风,像是夏日家门前的穿堂风。
睡觉的睡觉,刷小视频的刷小视频。也有一圈圈围着聊天的,用一种我难以分辨的语言。独自坐的较远的那位中年女性,手上正绣着一朵红花,花落在一条腰带般的条形织物上。
这辆地铁好像开向我们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