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时,我的数学并不好,但我不讨厌数学。
我甚至还有点喜欢数学。
而这全是因为我高中的数学老师。
现在当我写护肤品文案时,经常在 brief 里看到“纯净”这个词。纯净的原料,来自高原、高海拔地区、云南、黑森林、阿尔卑斯山……但每次我细想“纯净”,我总会想到他。
十几年前,他刚从中科院博士毕业,来我们班当班主任。他的儿子当时也从老家转来,和我同级不同班。
数学老师是我见过最纯净的人——对数学有着极致的热爱,在生活中简单而真诚。虽然我的数学基础不好,但每次跟他课后问题时,我都有一种我的数学会变好的“幻觉”。因为他让我不厌恶数学,甚至让我觉得数学很有魅力。
那时,作为一个青春期敏感又有些自视甚高的学生,我能共情到他对于数学的那份深情,还有作为外地老师在复杂的海淀重点高中里无法与人斡旋的孤独感。
每次在跟他说话的时候,尽管就事论事,我都能从他的语气和举止中感受到某种落寞。但是一问他数学题,他整个人都会一下子被“提亮”,瞬间神采飞扬,充满能量。
十年后,我又回到了我的高中母校,作为老师工作了一段时间。我是在社会上转过一圈以后回的学校,能够很明显地辨别出学生对老师的试探:这些在北京长大、家里有背景而自己又很聪明的青少年,能很快判断出哪个老师软弱好拿捏。作为老师,如果不懂得如何与学生周旋,很容易被学生轻视,甚至霸凌。
而当年我的数学老师,就是那种不懂得“斡旋”的人。他对数学的热爱是真挚的,但在这样一个需要官场智慧的环境里,他格格不入。站在讲台上,他的纯净是弱点。
他不懂得如何应对这些复杂的关系。不擅长与学生斡旋,不擅长与领导争取利益,他的主心骨,只有数学。
这些,我当时都能隐隐感觉到。
有一次,是高一下半学期的月考结束的家长会,我跟其他同学趴在后门偷看。我看到我的数学老师,矮矮的,小小的,站在讲台上,沉默地看着地上。底下是几个激动愤怒的家长,就在数学老师的面前要求换掉他。
他什么都没说。
我拿出手机给我妈发信息:你快说句话!
然后我看到我妈看了看手机,她尴尬而小声地说了一句:我觉得不用换老师,老师挺好的,我……我女儿的数学提升了。
然后教室里又是一阵骚乱。
几年后,他就离开了我们高中,而他的儿子,在高三的时候离开了,在北京读了高中,甚至没能在北京参加高考。
但是即使是回老家高考,他的儿子也考得特别好,考回了北京的顶尖大学。
去年,我在网上偶然刷到了他儿子的自媒体,他现在在纽约工作,会偶尔更新纽约生活。
我每个视频都看完了。他儿子身上也有一种倔强的纯净,真的,让人感觉非常舒服,像一条潺潺小溪从冰川上融化流下。
我想了想,给他儿子发了条私信。
他很快就回了:爸爸回老家当大学教授了,他现在很开心,能全心全意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你快点联系他吧,他一定会很开心的。
爸爸经常提到你。
看到最后这句话时,我百感交集。
在北京的家里,我还留着一件从未拆开的 T 恤。那是当时学校组织的一次义卖,我买了数学老师亲手写的、亲手折起的 T 恤,上面写着:“数学是宇宙的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