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乡回忆》
老樟树的年轮里藏着我的童年。永泰县的山风总裹着草木香,那些年月的晨雾沾湿了竹篾斗笠,在记忆里洇成永不褪色的水墨。
夏日的蝉鸣最是聒噪。天刚泛鱼肚白,母亲就背着竹篾篓往茶山去。我跟在她身后数露珠,看她的蓝布衫被晨雾染成深色。采茶要趁露水未晞,指尖掐断嫩芽时,能听见"咔"的脆响。晌午的日头毒得很,汗珠子顺着脊梁往下淌,在粗布衣裳上画出一道道盐渍。茶厂飘来烘青的焦香,混着母亲鬓角的汗味,成了我记忆里最绵长的夏天。
秋分后的稻浪像铺到天边的绸缎。父亲弯腰挥镰时,后颈晒得通红。稻穗扎手得很,稻芒钻进布鞋里,刺得脚踝发痒。打谷机轰隆隆转起来,金黄的谷粒在竹匾里跳着舞。我最爱躺在稻草垛上,看云影掠过山坳,鼻尖全是新米的清甜。那时总嫌稻穗沉甸甸压弯了腰,如今才懂那是土地最丰腴的模样。
腊月里家家户户飘着糯米香。石臼捣年糕的"咚咚"声里,阿嬷把竹蒸笼架在土灶上。白茫茫的蒸汽裹着人影,像条扭动的白龙。我们几个孩子围着灶台转,趁大人不注意偷掐滚烫的年糕边角,烫得直哈气。窗棂结着冰花,屋里却暖得能化开整个冬天。
上学要翻过两座山梁。雨后黄泥路滑得像抹了油,我踮着脚尖跳格子似的走,书包在屁股后头晃荡。教室里煤油灯芯噼啪作响,粉笔灰落在前排女生的麻花辫上。她总爱把橡皮削成小兔子,摆在泛黄的课本边。有回放学遇见她在溪边洗笔,斜阳把侧脸镀成蜜色,我攥着书包带子绕了远路,心跳得比暮归的老牛铃还响。
前年回乡看见茶山改种了果树,老校舍的泥墙爬满藤蔓。唯有村口那株老樟树还立着,树皮皲裂如祖父的手掌。山风掠过时,我仿佛又听见竹匾筛谷的沙沙声,看见蒸汽里阿嬷模糊的笑脸。原来岁月从不曾走远,它只是化作永泰山水间的晨雾,在每个不经意的回眸里轻轻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