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一早和发小去给共同的乐器老师拜年。初中考过二胡九级后,我被摁着脑袋专心备考,对他的记忆还停在那个腰板笔直、板着脸打拍子训人的凶悍老头。如今他裹着旧羽绒服蜷在藤椅里,整个人像蒸发了三层水份。
老四合院还是二十年前的模样,门口破败的礼堂倒是贴了层新皮,成了门面庄严但配色鲜艳的健身房。
老师本职是节目编导,都怪发小他爸爸强行把儿子扔在天井里就跑,非得让孩子学上爵士鼓,才被迫开启教学生涯。不久又收了我这个二胡大徒弟。他不适合带孩子,至少不适合带我——他太严苛太可怕了:
放下礼物,我在堂屋坐下,偏头就能看见西侧那间小黑屋。当年要是回课不好,我就要被关进去把一句旋律练上百遍,刚腾出手还没抹着眼泪先接上他堂屋传来的骂。
我发小也没好到哪去,小屋是我的,院子是他的。院里的树,是他循环着乐句抡出的汗浇大的。
老师聊起他此生最得意的作品《鼓娃》,是二十来个娃娃的打击乐协奏。民乐编制,主角是民族排鼓和中国大鼓,点缀了非洲鼓和拉美打击乐。越演越火,越火越演,差点走出国门。这节目成就了发小的童年巅峰,和青年黑料——从小学演到初中,初中男生再光彩的亮相也不应该是穿着红肚兜涂着胭脂吧。
这节目的成功还体现在,原本十几个人的编制,因追捧者众涨到三十人,谁都想让自家孩子在这里露个脸、拿个奖。终在鼎盛时封箱——为了初中男生的脸面,和老师的清净:"带着三十个娃娃出去演出,闹死了,就没有哪天不生气的"老师又像骂我拉琴走音那会儿那样竖起眉毛了。
这时候我才知道这节目是这么来的——那年他上门给发小调完鼓,归途遇车祸,在医院躺得无聊,敲着敲着铁床栏杆写起了鼓谱。老师归功在养病时清净。但何止这个节目精彩——他的作品可太多了,写的其他曲子,编的其他节目,至今还演着呢,火着呢。
临走时他忽然问:"还拉琴吗?"
"拉!"但我不好意思,"刚捡起来,前阵把琴背到北京了。"
"我挑的那把?"
"对!我还送去保养了呢。"
"拉啥了?"
"二泉映月!考级那会儿肌肉记忆了都,一摸琴弦就656432"
他低头想了会儿:"以后拉《良宵》,大人了,拉良宵心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