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体》三部曲,原名为《地球往事》三部曲。如同“往事”之名,全书充满着一种宏大而精确的历史感。“地球”则点明在时空跨度无法计量的科幻背景下,全书的焦点始终是人类和人性。这种精确性和人文性,是通过人物的复杂性来表现的。
《三体》原著中塑造的人物都有一个共性:复杂。即使大刘笔下的一些人物只是推动情节发展的工具人,他们推动情节的动机也是复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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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文洁当然是复杂的。她的一生就是被背叛和背叛他人的一生:被母亲和妹妹背叛,被白沐霖和程丽华背叛,被雷志成背叛,最后又被伊文斯和降临派背叛。疯狂年代中的迫害和背叛使她对人性绝望,于是她对人类做出了超级背叛,把改造人类文明的希望寄托在了三体人降临上;为了掩盖这个超级背叛,她又背叛了自己的丈夫杨卫宁。终于她在齐家屯第一次感受到了人性中的善良单纯,但她的超级背叛终将让天上的星星掉下来压在这些单纯的人们头顶。在发觉降临派的真实意图后她尽力扮演统帅的角色,弥合ETO内部的裂痕。最终她对自己的超级背叛产生了根本性动摇,但以她的身份她只能隐藏自己,通过暗示罗辑的方式为人类留下希望。
雷志成是复杂的。他有干部的身先士卒,也有霸占下属功劳的小算盘。
杨卫宁是复杂的。他有怕搞理论会在思想上犯错误的谨慎,也有为了爱情不惜放弃前途的不顾一切。
汪淼这个人形照相机也是复杂的。倒计时刚出现时,他还保持着一名科学家的理智,做换拍摄对象、换相机、换拍照人的控制变量实验。随着倒计时的规模不断升级、形式越来越无法理解,他的理智才慢慢崩溃。直到大史点破敌人害怕的恰恰就是科学家,他才克服了恐惧,投入到三体游戏,帮助作战中心了解敌人是谁。
常伟思是复杂的。作为太空军高层他有着“常委思”般的高瞻远瞩,有着在失败主义思潮中坚持应战的勇气,也敏锐地对章北海异常坚定的“胜利主义”产生了一丝怀疑。
ETO也是复杂的。组织内部分成了三派,派别间为了各自的利益明争暗斗,但没有一派与叶文洁最初的理想一致。
就连那几个红卫兵都是复杂的。她们的不忏悔不是对自己的罪行心安理得,而是不敢背负罪行,只有把她们的疯狂和报应统统推给历史,希望自己被历史遗忘,就像垃圾被扫进垃圾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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腾讯版《三体》很好地诠释甚至升华了这些复杂性。
叶文洁在对自己的选择发生动摇后,不仅暗示了罗辑,还暗中引导汪淼发现ETO的秘密,让地球知道三体的存在。
ETO内部的分歧不仅是自发形成的,更有三体人引导的结果。正像上帝变乱人类的语言,使他们无法建成巴别塔。
大史不仅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老警察,粗鲁世俗但异常可靠;他对汪淼也不只是人身保护和工作上的利用。他与汪淼成为了患难与共的朋友,这种友谊直到两百多年后的末日降临之时都被他怀念着。
申玉菲向科学家揭示火鸡和农场主的真相时不仅是诱导他们自杀,也有一种自己也是火鸡中的一员的无力和悲悯。她这个拯救派不只是为了拯救三体,也希望借此来拯救人类。
就连魏成这个拯救派的工具人都有了复杂性。他不再只是个接受供养专心计算的废物天才,还有通人情的一面,有对申玉菲的欣赏和感激,甚至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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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网飞版《3體》则抹平了所有复杂性,多数人物都是平面的。
叶文洁直到被捕后都是狂热的降临派,对主深信不疑。只是在看到“你们是虫子”后她才看清了三体的真面目,用一个不知所云的笑话暗示黑人罗辑,作为对三体的报复。
雷志成只是红岸基地的政委,在剧中唯一的作用是为西方观众解释“红太阳”是谁。
杨卫宁只是红岸基地的工程师,在剧中唯一的作用是为观众解释太阳的电波放大效应。
白女汪淼在第一次看到倒计时后就陷入了彻底混乱,以为这就是她生命的倒计时,乖乖地按照ETO的意愿停止了研究,用药物和酒精来麻痹自己。直到好友被害,她才下决心为古筝行动重启纳米实验。
常伟思被缝合到了维德里面。
ETO内部从来没有过分歧,完全没提过染色计划。
申玉菲……跟核弹少女和墨子缝合到了一起。
魏成则同拯救派一道,从来没有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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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3體》所缺乏的人物塑造的复杂性破坏了原著的精确性,那么主角团的设计则消解了原著的宏大感。
原著讲述的是一段跨越四百多年(从疯狂年代到太阳系二维化)的人类历史。在如此漫长的历史中主角不止一位。
叶文洁是一切的开始;汪淼串联起了人类社会发现三体世界的过程;大史是两任主角的可靠副手;罗辑建立了黑暗森林威慑并向智子提出了至关重要的问题;章北海为了逃亡主义的信念不惜一切代价,为人类留下了火种;褚岩在章北海的基础上真正带领人类走向银河,直面黑暗森林;其他三位面壁者虽然失败了,但他们的工作多少也对罗辑和章北海产生了启发或帮助;程心提出了阶梯计划,并代表公平、悲悯的人性一次次替人类做出选择;维德则代表进步、存续的兽性一次次推动人类不择手段地前进;云天明从失败者蜕变成了生活的胜利者,为人类带去最后的转机。
他们都是《三体》的主角。在这段宏大的历史中,一个个渺小的个体在不同的时代、在宇宙的不同角落发挥着各自的作用,被历史裹挟,也推动着历史。这是群像的叙事手法。
他们的时空轨迹也有交会,交会之处便是对人类产生巨大影响之时。更多时候,这种交会只是偶然。在罗辑乘飞机前往联合国途中的某一时刻,在他下方的一万米,章北海正在海岸边注视着“唐”号:这是两位决定人类命运的男人生命中距离最近的一次。这是全书中我认为最浪漫的一个场景。一切只是偶然,而偶然的交会更能带给人宿命感。
《3體》则采用了美剧惯用的主角团叙事手法,拯救世界的几个主角是同窗好友,对各自的生活和事业彼此了解、互相参与。这种叙事手法可以让观众快速认识所有主要人物;由于八集的篇幅却要覆盖三本书所有公元时期的事件,这也是一个明智选择。这种叙事手法的缺点倒不是什么个人英雄主义(虽然确实如此),而是太——小气了。面对空前的危机,只有那么一个团体有能力拯救人类,其他人要么注定失败,要么甘当他们的背景板。
夜郎自大最容易显出自身的渺小,认清自己只是一朵水花才能汇成时代的洪流。
当然,《3體》对人物关系的改编也有一些还算巧妙的点。比如,自认为圣母般守护人类的程心,本应是与不惜一切代价求人类存续的章北海水火不容的。而华女程心与印男章北海是情侣,某种意义上可以凸显两人所代表的两种价值观的冲突。不过我非常担心编剧会将这两种人类根本价值观之间的冲突归纳成情侣之间的吵架分手……还有,白女汪淼似乎跟庄颜缝合成了一个人,这可以省下一个演员,也能解释原著第二部中汪淼不再出现的问题——不过,这种技术上的巧妙是以一个中学业余话剧社的标准来要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