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甲方吵架了，来这公司后第一次和甲方吵架。
这是隐忍许久之后的结果。
然而领导并没有骂我。
领导说：扯再多也没用，设计理念？没用。谁给钱就听谁的，就得舔。我又不是他领导，我也没辙，对吧？
对。
当然辞职也是不可能的。
辞了职，谁给发工资，五险一金怎么交？还想买房？贷款？还花呗？
过年给侄儿的压岁钱？
相亲对象问你，你做啥的呀，你说你是无业游民？
还有爸妈。
前阵子他们问，你怎么得到这份工作的呀？
显而易见，我舔来的。
他们要是再问起，你说你辞了？
老同学之间的问候就不提了。
我在读研？你呢？

很多年前我不会想到，一份工作，竟然承载了我生活的全部，我的衣食住行，我的悲欢起落，周末在公园里安心的散步，早上睁开眼不会感到的迷茫，以及人际交往间那份不多的尊严。

都是靠这份工作换来的。

我全部的全部，都悬在这根蛛丝上。

人生第一次来酒吧。

我原只觉得，我要到处走一走，找个人陪陪，我才能开心。但现在我觉得，我只在这里坐着，看着人来车往，我就好了。

经济越不好，这里就越像一个封建社会。

红楼梦看到金钏投井那一节。
脑海里忽然闪出一个念头。
我要是因为领导逼退我而自杀，他会觉得自己杀了一个人吗？
不会。
那些阿谀甩锅的同事也不会。
王夫人是信佛的。
现代人则毫无挂碍。
的确，我们早就不是封建社会了，可是打工人跟深宅大院的下人没区别。
我们没有卖身契，但处处都得分尊卑。
得向上管理，得言听计从，得察言观色。
想起前几年仲裁时，HR说，你尽管去告，以后你看你在这个行业还找不找得到工作。
这一次我找到了，可是下一次呢？
因此我不是自杀的。
我只会因为找不到工作而弹尽粮绝，我只会被失业所带来的一系列连锁反应而逼上绝路。
直到最后一根稻草压下来。
我想这是一张多么巨大的网，从一百年前悬到现在，红楼梦里个个都天资聪颖通晓世情。
他们没有逃掉。
我大概也是逃不掉的。

上周买了一盒法兰西西梅，味道极好。
于是我给母亲寄了一箱回去。
母亲说，怎么感觉跟我几块钱买的李子味道差不多。
怎么可能，这可比那贵多了。我说。
反正以后别再买这些了，贵又不一定好吃。母亲说。
是啊，贵的不一定好吃。等我以后失业了，你想吃贵的我可能也舍不得了，我想。
这是我第一次吃二十几块的水果。
只因这一年我没有失业。

只有庸俗才能对抗虚无。

春去秋来。

我把眼镜摘掉坐了下来。
“想剪成什么样呢？”他说。
“剪短就行，然后前面留海剪成碎发哈。”我说。
“好的。”
一阵忙活过后，他说：“好了。”
一边说一边拿起我的眼镜帮我戴上。
“好像有点长。”我摸着我的头顶。
“不会吧，跟上次一样啊。”
“额，还是再剪短一点点吧。”
“好的。”
他又帮我把眼镜拿掉，又开始剪起来。
我并没有在这里办过卡，也没有固定在这里剪头发，每次需要剪头发时都是打开美团看看距离最近的团购。
沉默片刻。
“你记得我？”
“对啊，上次也是我给你剪的。”
“这么久了你还记得啊。”
“也就两个月吧。”
“哦哦，好的。”
通常都是我记得别人，我总是在我的安全区域内默默地观察别人。
像今天这样突然被人提醒的感觉是非常奇怪的。
奇怪到我骑车回家时因为脑海里一直想着这件事还不小心摔了一跤。

终于读完了，本来周末一天就可以读完的，但是由于故事太精彩以至于我想让阅读的快感持续得更久一些，于是每个工作日都只读一小节。但热夜之梦总是要结束的。而我原本以为会是个令人绝望的结局，但没想到圆满的梦醒后也会让人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晨起晨落，白昼却从未降临。

这个故事使我想起在我失业的那段日子，那些存在我记忆深处随时等待卷土重来的日子，我每天夜里都在偌大的城市闲逛，写字楼里空无一人，商场门口灯火辉煌，马路两旁的暗灯稀稀拉拉的照在街边。
我像一个昼伏夜出的吸血鬼，我失去了工作，同时也失去了时间，失去了和世界的联系，失去了生活的方向，我从空旷的深夜都市回到那间不被任何人记得的窄小出租屋里，躺在床上百无聊赖的刷着手机，有时也看看窗外，那些和我一样未眠的人们在大街上走来走去，不知不觉天就亮了。
我从来没有将我自己跟吸血鬼联系到一起过，但当我读到那个独自在黑夜中生活了几百年的吸血鬼时，我觉得有那么一瞬间，这就是我独自走在深夜大街上的感受。如果我可以永生的话，我其实本应该可以有更多奇绝的幻想，但我却只想到了如果我可以永生的话，那份孤独也将陪我永生下去。
我会继续在黑夜里走上千万次，没有回头，没有遇到任何人。
这不是一本讲述孤独的书，但我从来没有想到过，我会那么像一只吸血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