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于28岁生日
18岁那年,我经历了高考,人生中“第一次”的关键时刻。诚然,小升初和中考也都称得上“关键”,但那时候我还没有成年,这样的“关键”更像是对爸妈而言。高考前的日日夜夜,站在讲台上的老师们总会说,熬过了今年,考上了大学,你们就“解放了”。那时候,刚刚成年的我渴望无拘无束、无人管教的自由,以为“解放”就是期待已久的生活。进入了大学,好像很不一样,一堂课上的人变多了,作业不用每天做了,喜欢的人也不用再偷偷地牵了。但是压力好像并没有变小,原来期待的“解放”之后的生活也没有想象中的愉悦。大概是因为我知道这里只是一个起点。8岁的时候,我爸就把福州日报上的高考题撕下来给我看,问我以后想考去哪所学校。那时候的我无知又天真,壮志豪言道:“我一定要考上北航学飞机!”甚至我还把“北航660”这样的口号贴在我书桌旁的墙壁上很多年。有些事,只有亲身经历过才知道,想要做成它有多难。高中的时候,生物学不通,化学不及格,理综凑合上及格线,总分全靠接近满分的英语和还不错的数学撑着。化学老师班主任时常问我:“你英语学那么好,数学也不错,化学不就是数学加英语吗,怎么学不通呢?”可能有些事情,不论再怎么努力,也悟不出来吧。就这样,在高考的平行志愿里,我填了北航、南航和中国民航,追逐梦想的旅途开始了。10年后,28岁这年,我再一次经历了此生第二次的“关键时刻”——博士毕业。读博这件事,做的时候没有太多的顾虑,觉得不就是读书吗,咱都读了一辈子了,成绩一直都还过得去,博士这几年,应该也不在话下吧。机缘巧合,2020年硕士毕业之时,疫情初始,回国无望,最后不得不转系读博。
28岁这一年,我的第一个成长是我在反复思考之后明确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通过和身边的朋友、学术会议上认识的教授、网络上认识的陌生人沟通交流,初步了解要如何达成这个目标、可能遇到的各种阻碍、最差和最好的结果会是如何,以此评估自己能否接受这样的风险。找教职岗位是其中之一,也是今年耗时最久的思考过程。成为教授不是一个拍脑袋的决定。从硕士开始直到博士结束的将近七年的时间里,我从担任研究生助教开始,在累积的许多学生好评之后,破例被提前晋升为讲师,其中积累的教学经验让我觉得,教课是一门艺术,这是我喜欢的、想要在可见的未来里继续从事的工作。传热学这门本可以相当枯燥无味的大四课程,要做到让学生喜欢你,才能喜欢这门课,才能学得好,这并非易事。还记得博士第一学期,我第一次教这门课的时候,”授课老师“那一栏还是我导师的名字,学生的投诉信也直接发到了我导师那里,而我导师并没有生气,在抽时间听了一次我的课之后说,让我毫无顾虑地继续教课,她说她会帮我挡下那些声音。导师的鼓励、学生们在期末教学反馈表里给的赞许,这些都帮助我找到了我真正喜欢的自己。我常和学生分享到,我有成为老师的念想是当年在航大的高数课上,任课老师拒绝给我课上提问的机会,她说课程时间紧,问题都留到课后问。那时候我就下定决心,未来我自己成为老师以后,我的第一原则就是课上随时可以打断我,随时可以问问题。我如今正是这样执行的。在经历了八个学期的教学体验之后,我遇到了各式各样的学生,他们的性格因人而异,诉求也是五花八门。我也曾有许多不知道如何回答学生问题的时刻,最好的解决方式是大方承认不知道,回去查资料,然后下一次课上再和学生们讲解。有些事,只有亲身经历过才知道,想要做成它有多难。只要确定了是自己想要的,自然会动力满满,天堑也能变坦途。
28岁这一年,我的第二个成长是在面对极大的压力和纷杂的不确定性时,我学会自我鼓励、自我调节。从小到大,在我面对的事情中,确定的占据大多数: 每天上什么课, 遇到什么人,都是固定的场景。好像不确定性永远只存在于各种考试中,期中期末考、中考、高考,进入大学之后,考试内容变得更加容易预测,自然也没什么压力。28岁这一年里,面对教课、毕业、找工作等一些列事情,我明显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巨大压力。静下心来思考之后发现,压力其实是想要做成一件事的期望,与未来的不确定性发生碰撞的结果。越是期待成功,越对结果焦虑,不可控的未来就像是催化剂,产生的压力大到自己喘不过气来。更无解的是,很多事只能自己亲身经历,没有人能感同身受,所以朋友口中的”我明白的“、”我能理解”其实并没有缓冲效果。我能做的是,对于想要做成的事,问自己为什么想要做成此事,明确这件事确实是我自己想要的,而非来自任何外界的驱动。其次,分解需要完成这件事的详细步骤,针对每一个步骤做充分的准备。最后,调整自己的心态,看着一摞摞材料,告诉自己已经准备好了,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一笑,用右手拍拍左边肩膀,然后开始面对这一切。心态上,对于还没有发生的事,一定要时常提醒自己,不要过度担忧。第一次校园面试出发之前,我去导师办公室和她聊天。我问她,如果对方提的问题我回答不上来怎么办,如果对方不喜欢我怎么办。导师笑着说,你都还没出发,怎么知道会发生什么呢?也许是你先不喜欢他们呢?好好享受这难得的公费之旅,用心去感受对方对你的期待,真诚回答,不知道就说不知道。就像你在2020年第一次教课之前问我,如果学生提的问题你回答不上来怎么办。我笑了。如今的网络上总是有人对别人的生活指手画脚,好像每个人应该有短期规划、长期规划,职业规划、人生规划,总是有人问一些”你都XX岁了怎么还不XX“的问题,好像他们比别人的父母还要关心对方。规划可以有,但是要根据情况做动态调整。规划是为了实现更好的人生,而非给自己过度施加压力、徒增烦恼。其实我很幸运,加州学校的面试是我的第四次校园面试,在前三次中我已经充分汲取经验,并且到手的两个offer也证明了我的能力,所以我告诉自己,放轻松,一切都不过是一次体验而已。
28岁这一年,我的第三个成长是我尝试过、探索过,有了更进一步的自我认知,即我是谁。我体验了如何成为更好的自己,如何去爱一个人,如何选择和取舍,如何认真告白、认真告别。这一年里,在我忙碌到不可开交的时刻,我遇到了皓皓。和他的缘分,不论用多少篇幅描述也不足够。一个身高一米八的瘦削帅哥,爱打网球,有一只狗,最爱的歌手是孙燕姿,笑起来像春日里绽放的玫瑰。我从来不曾想象,这样一个男生会慢慢地走进我的生命里。我们畅聊各自的生活,诉说眼下日子的忙碌,憧憬未来生活的美好。也许我们都不够成熟,不知道该如何把握一段感情,最后还是以失败告终。不论如何,他永远是我刻在我心底的名字,无论骤雨风霜,不曾磨灭。分手以后,我也明白了,我想要的人、事、物总是太多,但不是所有想要抓住的都能拥有。错过的,在真诚致歉之后要学会接受,犯了错要总结教训,努力改正,下次尽量不要再犯。其实万事如流沙,终究会逝于掌心,没有什么是真正的拥有,也因此没有什么是真正的失去,所以才学会更加珍惜当下。分手给了我一个契机,去尝试不同的新鲜事,去探索那些之前不曾涉及的领域,去和失联多年的好朋友重新建立联系,去体验自己心态的变化。刚刚被分手的时候,每天好像都挨不到头,拉黑了所有的社交网络,长期关机了一两周,看了许多如何走出分手的视频,心里企盼着自己在下一个日出之前就能恢复如初。慢慢的,自己也习惯于这种悲伤和失落,找了一些书来看之后明白了,自己要接纳自己那些不论是高潮或低谷的所有情绪,单纯的压抑只能陷得更深。我能亲眼目睹自己的心态慢慢变好,能感受到心底的感受正在悄然改变,能体会到生命的律动除了心脏的怦怦跳动,还有不曾注意的、柔软的情动。其实这一切都很美妙。
18岁那年,我对未来的最大期待是考上好学校,如今十年后,28岁这年,我对未来的期待是帮助我的学生考上好学校、找到他们喜欢的实习和工作、找到人生的下一步。我很幸运,有一直毫无保留地支持我的爸妈,有悉心照顾我的导师和实验室小伙伴,有无所不谈的三五挚友,有不曾放弃、一直很努力的自己。18岁那年,我会畅想自己在28岁的时候会有什么样的成就,如今28岁的我已经不愿意再去想这些,因为今天是十年后的第一天,需要过好的是今后的每一个今天。我想用一句我一直奉之圭臬的句子结尾。1914年,探险家沙克尔顿带领挑选的27名船员,跋涉3000公里准备跨越南极洲。始料未及的是,在南极的夏天,沙克尔顿的探险队因气候突变被困在恶劣的冰洋中。船只被浮冰挤压破裂,队员们先困于浮冰,后被困在孤岛。在零下20度的恶劣环境中,他们被困700多天。沙克尔顿带领一组人划小船去求救,成功翻越冰川和高山返回人类社会,并带着救援船返回孤岛,将所有队员救出。沙克尔顿是最终没有实现横跨南极洲的目标的失败者,却也被大多数人所铭记。
”By endurance We conquer.”
杨仔
5/10/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