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的来处,与我的归途
---
你知道你的语言从哪里来吗?
上周末,我看了《圆桌派》关于李诞那一期。窦文涛说,他看了李诞《语言的来处》,觉得很有意思,还说王朔也有类似的习惯——知道自己的语言来自何处。
我以前就听过李诞的这期播客,那时也萌生过梳理自己语言来源的念头,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契机。现在,终于决定动笔,谈谈我「语言的来处」。
我最初的写作语言,深受韩寒第一本杂文集《零下一度》的影响。
从小学五六年级到初中,我反复读了不下十遍。那种把自己完全浸入文字的感觉非常奇妙,我也很快把这种感受运用到了写作中。可以说,我早期的遣词造句和叙事风格都带着韩寒的影子——嬉笑怒骂,针砭时弊,风格鲜明。不过,韩寒的文字在结构上往往比较随性,甚至可以说没什么结构,常常是顺着思绪一路往下写。我以前也是如此,落笔之前并不清楚文章会走向哪里,想到什么写什么,直到凑满八百字。这种写法轻松自在,但缺点也很明显:全靠灵感,不成章法。
模仿韩寒的风格并不难,本质上像是一种文字游戏。但那时我的作文常被老师评价为「老气横秋」,就像个老头在说话。现在想来,那些观点不过是故作高深罢了。
如今,我的某些用词还保留着韩寒的风格:颇为,满以为,美其名曰,问其作甚。这可能是我对于自己的语言的敏感,勉强能知根知底,但又失去了韩式幽默。
后来到了高中,我开始尝试写小说。那段时间,我读凤歌的作品和一些杂志连载,但我并没有直接模仿他们的文风,而是把他们小说里出现的成语一个个摘录下来,抄在本子上,有空就翻翻。那个本子后来找不到了,我后来的写作也没有大量使用那些成语,但这让我对语言保持着兴趣,学习怎么把小说写得更贴切故事背景,讲得更生动。
这个阶段,我还读了钱锺书、林语堂、梁实秋等人的文章,但他们的语言对我影响不深,许是因为模仿过少,不像对韩寒那样丧心病狂。至今让我印象比较深刻的,是林语堂在某篇文章用到「偎红倚翠」这个词,让我想象某种小资格调的生活,结果记到现在,一次也没用。
进入大学,我开始读王小波的杂文,部分遣词造句也在有意无意地模仿他。比如我文章中曾使用「解毒剂」这个比喻,其实就是借用王小波常用的例子。不过王小波最见长的并非词藻,而是思辨结构——这一点极难模仿。
他的文字不像韩寒那样风格外露,你一看就知道「这是韩寒」;王小波的魅力在于他思考问题的方式:抽丝剥茧,把一个现象掰开揉碎,再融入自己的思考,读起来让人频频点头——「没错,就是这么回事」。这种深层的思辨,很难模仿,更难内化成自己的东西。在那之前,我几乎写不出这样的文章。
如今,我很少再读中文作家的杂文集,很难遇到让我觉得值得买一本书细细品读的作者。更多是看网络自媒体,比如和菜头,他保持日更,对时事热点和生活小事提出独到见解。他的语言功底扎实,思考也有深度,值得学习,但模仿起来并不容易;还有恶魔奶爸,他的文字并不深奥,但让我学到金字塔结构,以及尽量把文字写得通俗易懂。
说到这里,其实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夸我文笔好。当然,我不认为自己的文笔差,但离「好」可能还有一段距离。也许是因为早年模仿过那些作家的文字,后来写作时会不自觉地运用他们常用的表达方式,所以给人「文笔还可以」的印象。
我也说不清现在的文字更像哪位作家。曾用一些风格检测网站测试过,结果时而像王小波,时而像韩寒。不过这类测试并不严谨——如果文风偏生活化、个人化,就会被归为韩寒或王小波;如果写得「苦大仇深」一些,可能就被判定像周国平、余秋雨。所以,权当娱乐,不能当真。
现在我写作,偶尔也会调用有印象的字词,有的刻意为之,有的无意运用。比如我在《深圳假秋天》里说「刚开始雪花如细雨缤纷般飘落,但过一会儿就能看到大片大片的雪自天而降」,就是化用百年孤独里,某位布恩迪亚逝世时,范晔翻译出来的文字非常优美,我就记到现在,并在那天用上。
这种对于文字的敏感,让我患上一种毛病,偶尔复发。就是我看到一些觉得有趣或值得记录的场景时,我的第一反应是先用文字来描述这件事,而不是用手机拍下来。这个过程发生于脑海,偶尔会落定到手机备忘录,但我很喜欢这种时刻。现在我很少这样,不知道为什么。
或许这是灵气渐去,但更让我困惑的是:在未来,文字风格还存不存在?或者说,还重不重要?
现在的 AI 被投喂大量语料,你让它模仿某位作家的风格写作,它能写出七八分像。比如我曾让 Claude 以古龙、金庸、博尔赫斯或马尔克斯的风格写「玄武门之变」,它写出的内容确实有那个味道,读起来甚至有些新鲜感。
就目前而言,AI 生成的文字更适合「深度搜索」式的需求——当你想了解某件事、获取有趣的观点时,可以让 AI 代劳,免去翻一下午资料的过程。然而,当你想从自己的角度表达一些东西,那还是得靠自己,不能过度依赖 AI,生成式文字更像是在你有一个模糊看法时,帮你完善和修补;但如果指望它无中生有,创造出你从未想过的观点,并让你不假思索地接受,我对此持怀疑态度。
AI 无法取代我们写作的根本原因在于:我们的写作源于生活,基于我们的观点、看法和接触的事物。而 AI 只是在机房中处理信息,它没有生活,又如何写出基于生活体验的文字?
人的可贵在于人会变。过去我们笃定的事,现在可能不再那么确定;语言的风格也会变。翻看小学时写的东西,你可能会感到汗颜,而现在写的文字,或许十年后又会让你不好意思重读。
这是一种成长和迭代。如果全部依赖AI,你感受到的只会是技术的进步,而非自己的成长。
你用 AI 生成一篇文章,所带来的成就感,终究比不过你亲自查阅资料、撰写大纲、修修补补后得到的文章。前者是使用工具,还能按照你的思路无限修改;而后者则是思维的长途跋涉,抵达终点那一刻会给你无可替代的成就感——那种面对阻塞时冥思苦想、反复琢磨,最终迎来豁然开朗的澎湃之情,AI 永远无法拥有。
毕竟,亲自攀登雪山,和乘直升机直达峰顶,看到的风景截然不同。
所以,语言的来处,终究源于真实的经历、真实的阅读和真实的思考——而不是 AI。
链接:
mp.weixin.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