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两个月的时间终于和成员一起完成了这篇关于东京百年澡堂小杉汤的文章。发出之后再看标题,我又想了想在东京这样的大都市里需要什么样的公共空间,其中小杉汤为什么那么特别?
这里所说的公共空间,更像是第三空间,即“私人空间和工作场所之外能够让置身其中者感受到温暖和欢愉、找到精神寄托和归属感的实体场所”,最典型的第三空间可能是咖啡馆和酒吧,其他还有图书馆(比如对我来说有村上春树图书馆)、书店(特别是常有活动的那种)、美术馆和健身房(虽然我也有点怀疑是健身房一定意义上是不是为了提高生产力而存在的场所,但不可否认运动确实带给人愉悦)。有些商场、公园等其他公共场所也有潜力或者已经成为第三空间。
在东京,下班后不想参加同事之间的飲み会,想在家和工作场所之外想有个地方可以去,是一个不小的需求(在单身人数多、且996不是业界常态背景下)。
比起有地方“可以去”,更深层的需求是“可以建立人的联系”。不过现在大多数咖啡厅很少再担负起陌生人社交的功能,只有在酒吧或者有常客的居酒屋里比较容易找到陌生人聊天。(一个观察是,还有些人会在语言交换软件的语音室里找人聊天,或者用dating app社交。)
考虑到疫情后远程工作的普及以及自由职业者人群办公需求,东京也出现了不少第二空间的延伸空间,比如公共办公空间SHARE LOUNGE(以小时或天计费、可以使用空间和饮料小时吧台,还有会议室可租借);也有为创业者、学习者提供办公和社交场所的会员制社区,比如涩谷QWS。
我觉得小杉汤在空间形态、作为陌生人社交场所的功能以及会员社群生态方面都很有意思。
先看小杉汤内部,这是现代人概念中属于第一空间的浴室和第三空间(画廊及休息区)的组合。再深一层,钱汤是一个容易放松的空间,它不是健身房,也不是社交场,是一个每天能来,没有能量也能来的地方,能感受的被人群包围的连接感和安心感,还不贵,因此常客往往对空间本身就会产生归属感。
小杉汤邻里是上面思路的延续。一是打破了三种空间的界限,结合了第一空间(家的厨房和浴室,加上会员可预约的三楼作为独处空间)、第二空间(共享办公室工位)和第三空间(一楼周末上午成为咖啡厅、周五周六十点之后成为酒吧、以及一个类似于《最喜欢的花》里提到的部活动室的地方),满足了会员生活中的多种需求。二是在设计之初参考了钱汤的特点,有意设计成了共享、自助、距离适度(比如二楼默认是互不打扰、专心工作的区域)的空间。
小杉汤里人的生态也很有特色。
加藤在书中就提到了钱汤作为人与人相遇的场域的特殊魅力。❶钱汤作为去身份化的平等空间,大家更容易相互包容;❷钱汤提供适度的距离:由于钱汤的目的主要是泡澡,人们不会感到社交压力,想与人对话随时都能开启不会觉得孤独,想独处也可以随时保持距离。❸钱汤提供了和SNS相反的体验:不同背景、相互不认识名字的人却在能在同一空间里线下社交。
再看小杉汤邻里的会员社群生态,与由单一兴趣和需求为出发点的社群不同,这是由在隔壁小杉汤的常客(也就是地域居民)基础上建立起的社群。
一方面从与地域的关系的角度来看,对地域以及钱汤的归属感转化为对邻里的空间和社群的归属感让彼此信任,反过来也更容易再产生与地域社区的互动。
另一方面,从成员的组成来看,由于钱汤的魅力是跨越年龄、性别和身份的,再加上高园寺地区本身具有的文化多元性,吸引到的会员自然具有多样性,因此能给钱汤生活以及小杉汤带来更多活力和机会,也就是加藤说的离心力。
第三,人们参与的程度也可以选择,即使不成为会员(另一方面由于空间有限,会员数也不能无限扩展),也可以通过使用咖啡厅和酒吧、周末单日使用或者参与公开活动的方式松散地参与。还有很多附近居民和店铺作为活动组织者或是志愿者参与。
除了小杉汤邻里基于个人会员的社群以及钱汤生活的成员网之外,新开的小杉汤原宿在为广义上的小杉汤社群积累更多与品牌和店铺的接点,除了チカイチ的合作品牌之外,小杉汤也在和HARAKADO内的店铺联名,最近还要开始和任天堂合作制作钱汤花札(一种日本的传统纸牌游戏),借其他品牌和文化传播钱汤文化,以吸引更多个人对小杉汤以及钱汤产生兴趣。
平松一直在讲,不管是小杉汤高园寺还是小杉汤原宿,都希望能以50年为单位延续下去,所以才会有一代对干净的追求,二代延长使用时间的目标以及三代深入地域、跨越地域的尝试。不过说到底,一个空间想要延续,还是要积聚更多元的人、产生更多联系、创造更多独特且具有意义的体验,而这也是公共空间的意义所在。
(原文发表在《第一财经》杂志2025年3月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