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院出来去吃午饭,一辆刚刚送完客人的出租车正在等待驶出医院正门。
“走吗?”
“走!”
“刚才护士的话不用太在意,她们都是程式化,不需要晚上必须住在这儿。”我刚说完。
“这些医院纯牌儿骗子,都TM骗人!“
我看向司机,他目视前方。
“中国的事儿就这样,嘴上说的都挺好,做的时候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形式主义,到处贪污腐败,没好儿!”
司机有些激动。
“对对对,有时候是这样。”我笑着应和。
“我儿子看病,光红包就是6万,太TM黑了!在北京看的,脑瘤。”
“北京哪个医院啊?”
“世纪坛!”
“真敢收啊?”
“有啥不敢的,太TM黑了,不给不行啊!”
“能在北京挂上号,已经不容易了。”
“是啊,鞍山、北京,北京、鞍山来回跑,前前后后30万啊!在北京住那个民宿,160一天啊!”
“已经很便宜了,普通酒店起码也要三四百一天。”
“可不吗,条件老差了,就是走廊里搁个床,遭老罪了。”
“看病不容易,能治好也行啊。”我应和他。
司机情绪有些起来了,声音开始变大,继续像是对我们,又像是自说自话。
“治好了啊,可我儿子不省心啊,在新疆,跳楼了,死了,就是前几天,4月16号,一个半月了。”
“啊?!”难以置信。
司机还在讲话,我有点儿听不到声音。
“是抑郁吗?”我问。
“不知道啊,就说想家,想回鞍山,想辞职不干了。我说儿子你动过大手术,脑袋上三道疤了,什么地方能招你这样儿的啊?新疆电网,不管怎么说,那不挺好吗?我说你再坚持坚持。结果,第二天就跳楼了。”
“没有监控吗?有什么征兆吗?”
“15楼,自己上去的,但是15楼窗户打不开。自己又下了一层楼到14楼,推开窗户跳下去了,一点儿没犹豫。”
“这么坚决,这么执着……”
“我说儿子你再坚持坚持……而且后来我也同意他回来了,还告诉他托关系在鞍钢找个底下的闲职,也不累,不挺好吗?我儿子原来180多斤,不比你瘦,挺帅,做完手术就100斤出头儿了,干不了啥重活儿……咋就这么想不开、这么着急呢?心太狠了,一点儿也不考虑我啊。咱家单亲,他妈几岁就不要他了,一分钱不给,我一把屎一把尿,供他上大学,然后跑北京治病,总算上班了,27,我刚松口气儿,他不要我了!我挣点儿钱容易吗?你说气不气人?”
“还这么年轻,太可惜了,人生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
“这孩子就不省心,不知道多想想我,我都同意他回来了,再等我两天儿,就偏不……刚一个半月,4月16号的事儿。”
“他心理压力一大很大……节哀,你节哀。”
“可我都答应他了,晚了,说啥都晚了。是这儿左转不?”
“对。”
“9块,转过去了,节哀,节哀。”
“慢点儿啊,谢谢啊,老弟。”
我关上车门,还是难以置信。
“我汗毛儿现在还竖着,你看我的鸡皮疙瘩。”
她伸出手臂给我看。
中午非常晒,街上人来人往。
“他不去报复社会已经是难能可贵了,他应该还没有缓过劲儿,还没有来得及悲伤,他应该也不知道如何去和别人倾诉,只能和乘客说,发泄一下。这样零距离面对这样的事儿,我也不知道还能和他说什么,安慰什么。太绝望了。”
我们自言自语。
回头看,车已经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