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想到,我初高中很喜欢画画这件事。我的初高中生涯的业余时光,全部都在漫画中度过,特别是我的高中,我的青春期是一片混乱和狼藉,原生家庭导致的心理问题在那一刻集中爆发,无法和解的情绪散落在地上,像是垃圾堆里的塑料袋和鱼骨,熏腐着土壤和空气。可是如果你要问,为什么我对我的高中生活没有那么多的憎恶——或许看起来没有想象地那么多,那一定是因为至少我还有漫画,至少我还喜欢画画。
画画是一个颇有创造性的兴趣爱好,同时也是一个产出型的兴趣爱好,拥有这样一个兴趣,是我整个青春期最幸运的事情,它使我得到许多正向的激励,譬如使我在其他地方缺失的自我价值可以在这里得到补充,譬如让我可以得到许多人的赞美和欣赏,譬如我可以在他处失意的时候一直躲在自己创造的狭小的世界里,让我不必面对也不用解决与自己以及与现实的冲突。
如果说我唯一感到遗憾的,就是我后来没有再画画了。没有人同意让我学习画画,即使我再三表示自己对于这项兴趣爱好的热衷,即使我一再诉说自己对以后职业发展的希望,大家似乎都毫不在意我的想法。我以为这项兴趣爱好可以持续的,不过,再后来,它随着我对现实生活的失望而幻灭了,我将它的幻灭归因于家人的不支持,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所有人都说,那你为什么不再努力一把呢?明明读了大学之后,你可以自己学习,你可以自己努力,你可以自己坚持,可是大家都没有想过,在这样一个我的所有想法都不被支持和尊重的家里,我早已习得一种自觉的无助和无望,伸出的手会立马缩回,到了嘴边的努力也只停留在口头上,对于画画的未来的失望更加印证了这一点:我做什么都是会失败的,也不会得到任何人的支持,这是一种来自生命初期的无望和恐惧,在我成年早期的匮乏的内心里,我毫无力量与之对抗。
我从前觉得,不画了就不画了,没什么好遗憾的,或者人生总是有很多遗憾的。我这样安慰自己。可是最近,不知道怎么的,我开始回想起许多关于过去的情绪,这些情绪在逐渐回归它们本来应该有的强度和深度。我好恨啊,真的,我那时是多么希望,以后可以继续画画,可以画一辈子。我是多么期待那个男人可以让我得到专业的学习,让我做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可是,他为什么不让我快乐呢?我不懂。我每每埋怨起来,埋怨他没有给我机会,他总是会用「我的专业是自己选择的」这样的理由来指责我的无理取闹。可是,这何尝不是一种被框定和被允许的自由呢?
我不长的不到三十多年的前三分之二,都是在一片无望中度过的,我现在回头,那真是一片活生生把人吞噬的沼泽,即使离开那里好久了,我依然摆脱不了在那片沼泽里苏醒之后屡屡的噩梦。那些噩梦都关于那个男人。我说我恨,是的,很恨。可是我一想起他这辈子的辛劳,想起他的艰苦,想起他自我感动式的自毁的不自爱的付出——即使这付出里带着非常多的道德绑架,想起他如今不健康的身体——当然这也是因为他极度的不自爱,我又恨不起来了。大家都是可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