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置顶往事｜老东京方便面
晚上爸爸送了一碗粉蒸肉来。我问他过年快递要停运，需不需要淘宝买点什么。他说那就搞一箱方便面。我给他买了一箱康师傅，AI又向我推荐老北京方便面。
于是我就想起了当年那几箱“老东京方便面”。
“老东京方便面”是我起的外号，它的学名叫做“Maruchan Ramen”（东洋水产牌日式拉面）。名字虽然叫拉面，实际上就是一种最便宜的方便面，打开只有一块油炸面饼。这大概是全美国超市里可以找到最便宜的卡路里，几十美分，就能满足你对垃圾食品的全部渴望（淀粉，油脂，盐和味精）。读master时，我偶尔也会买一包。谁曾想到，这个东西后来做过我一个月的三餐口粮。
当时我已经毕业，在Boston找工作。对于拿奖学金的人，毕业就等于没了收入来源。Boston的房租出了名贵，随便一间不起眼的次卧月租也得一千多刀。后来我在脸书华人小组里看到一个台湾人出租客厅，租金只要七百，当天傍晚直接就搬过去了。当时已是初冬，还下着小雨，我拖着两个行李箱漫步在北风，飘雨和落叶之间，感觉自己既失意又诗意。
台湾人是二房东，自己租了一套两室一厅，把主卧和客厅转租出去，自己基本上花不了什么钱。虽说是台湾人，我在他身上却感受不到其他台湾留学生身上那种淡淡的，“凤梨酥”和“炸鸡排”一般的台味。有时候遇见他下课回家，那个神情总让我想到新闻里山东省的高考生，透着浓浓的艰辛。台湾人和女朋友一起住在次卧。有一两次他们没关门，我瞥见房内的摆设，双人床，一个大衣柜，两张书桌，一张小饭桌，好几个大收纳箱和行李箱，还有一堆琳琅满目但略显乏味的小物件…我总觉得那堆家当的总体积实际上是大于房间体积的。
主卧住的是一个内地本科生，读BU。住在这里那段时间我只见过他一次，是个特别瘦特别白的男生，五官很清秀，有种亚健康的阴柔美。只见过一次，是因为他从不去上学，每天躲在房间打游戏。当时我经常一整天窝在客厅里投简历，却感觉不到他有出房间上厕所或者吃饭喝水。倒是我偶尔凌晨三四点上厕所路过他的房门，清晰听到里面传来“德玛西亚”的声音。
台湾人在客厅和玄关之间拉了一道布帘。布帘上印着雨滴，彩虹和26个字母，所以我深信它应该被挂在儿童浴室里。掀起布帘进去，里面有一张沙发，一张野营用的简易床，一张大饭桌和一个书柜。由于是廉价的老式公寓，客厅里并没有暖气。第一个晚上我把唯一一床被子半垫半盖着睡在简易床上。那时的夜间温度已经有零下十几度，我冻得实在睡不着，点开手机看看已经凌晨两点，双脚却依然是冰凉的。于是我转战沙发，把身体使劲挤到沙发的缝隙里，这才感受到了温度。第二天早上我就把简易床折叠起来放在了墙角。
因为没有给我任何储物空间，那张大饭桌的三分之二成了我的衣柜，剩下的三分之一当然是我用电脑和吃饭的地方。那个略微有些摇晃的书柜倒是我入住后意外的惊喜。书柜一共五层。上两层摆着许多葡萄牙语工具书，那是台湾人女朋友的。她当时一边在作兼职老师，一边在考语言学博士。中间一层是台湾人自己的专业书，经济和金融类。最底下两层则体现了台湾人的业余爱好，他和我一样喜欢悬疑小说和奇幻小说，那两排是一套套的《斯蒂芬金》，《阿加莎》，《龙纹身的女孩》，《冰与火之歌》…中英文都有。
有时候晚上失眠，我就选一本小说，坐在厕所的马桶上看一个通宵。厕所里有暖风机，比客厅暖和。不过洗澡就十分痛苦，莲蓬头水压特别小，勉强可以串成一道连续的水线，就像日本漫画《神之雫》里品酒师在花式醒酒。而且厕所的门一直是坏的，完全没法锁上。即使没有风的时候，它也会偶尔自己打开。马桶和门挨在一起，上厕所的标准动作是左手滑动手机，右手抵住门，那个造型很有点话剧的意味。洗澡的时候，如果门碰巧（或者不巧）嘎吱一声打开，需要赶紧从那根可怜的水线底下跑过去一把合上。好在第一天入住时，台湾人就提醒我：如果远远看到厕所的灯是亮的，尽量不要去那个区域活动。
把房租和押金交给台湾人后，我的银行卡里只剩下不到三百美元。于是我降低了求职的门槛，同时也降低了伙食标准。一开始我每周坐Green Line去一次Chinatown，把各种口味的速冻水饺都拿一包，再拿一瓶老干妈。那一个月我的早晨吃老干妈配土司，午饭和晚饭则是煮饺子和煎饺子换着来。可是一包速冻饺子也得六七刀，最多只够吃三顿。有一天我去楼下的Walgreens买纸巾，在一个拐角看到一箱一箱的Maruchan Ramen。那么大一箱，竟然和一包速冻饺子差不多价钱。于是我扛了一箱子鸡汁口味回去。这箱Ramen维持了我一个多星期的伙食。
当时我除了给大学和医院的实验室投简历，也投了不少宠物医院的助理岗位。我心里想：凭我的学历和工作经验，给猫铲个屎，给狗打个针总有人要吧？过了几天，真有三个宠物医院给我打电话。其中一个详细问了我的专业背景，还饶有兴趣听我讲了以前工作中的精彩故事，然后语重心长地说：“你不应该当assistant，应该去读DVM！”第二个人一上来就问我：“你真的是master吗？”我说是的。然后他很生气地说：“我们只要求associate’s degree，你干嘛要给我们投简历，你不认识字吗？”第三个电话倒是约定了一个日期去面试。那天我转了三趟轨道交通，又走了整整半小时才找到他们的宠物医院。一个店长摸样的年轻女生给我进行的面试，全程不断有几只猫在我们身边串来串去。最后店长说：“你知道的…我们这里的assistant一般都是没有大学学位的人…我觉得你不会想要来…”后来我又坚持投了一个月宠物医院助理的岗位，结果都不外乎以上几种情况。这段时间，我又从Walgreens往家里搬了三箱Ramen，当然每次的口味都不一样。
当然，为了鼓励自己，我还是从剩下的钱里给自己留下了每周可以去外面吃一到两顿晚餐的配额。最初，我尝试让这一餐变得更多元化，pizza，burrito和中餐换着来。某一个周五的晚上，我来到一家叫做Super 88的中国超市。这家超市卖的东西很一般，难得的是超市外面有一个Food Court，卖各种亚洲食物。我在一家烧腊店点了一份叉烧饭。这家超市离BU很近，来来往往我看到了许多中国学生，三五成群约着来吃饭和采购。三四个月前，我也和同学们过着类似的校园生活；三四个月后，我却孤身一身在Boston艰难地找工作。从此之后，每周我都会去同一家烧腊店点一碗同样的叉烧饭，在Super 88来回转上两三圈，然后把免费地中文报纸各拿一份回家。说不上来我是喜欢那家烧腊店的味道，还是喜欢那里人声鼎沸的最熟悉的语言。
当然，客厅和Ramen都只是在Boston最初的经历。后来我搬了家，遇到了一群可爱的华人，做了一份当waiter赚小费的工作，每周都会去Harvard听公益讲座。再后来，我有了一份正式工作的机会，却最终还是选择了回来。这些是另外的故事了。
回国前一个星期，我回去看过台湾人租给我的那套公寓。站在楼下的树林里，我能看见客厅的那三扇窗子。一年前，我也是坐在那三扇窗子前看着下面的树林。接着，我来到那伽Walgreens，买了一包Ramen和半打啤酒，坐在附近的广场阶梯上重温那个熟悉到有些恶心的味道。最后，我照例来到Super 88，怀着朝圣般的敬意最后一次坐在熟悉的那张桌子上吃完了叉烧饭。
在Boston那一年，实在不能说是我人生中多么顺利的一段经历。它实在包含了太多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茫然无措和痛苦纠结。然而我总觉得它又是特别惊艳的一幅浓墨水彩，赋予了以后和更将来的我更立体的人格与更有力的生命。
晚上爸爸送了一碗粉蒸肉来。我问他过年快递要停运，需不需要淘宝买点什么。他说那就搞一箱方便面。我给他买了一箱康师傅，AI又向我推荐老北京方便面。
于是我就想起了当年那几箱“老东京方便面”。
“老东京方便面”是我起的外号，它的学名叫做“Maruchan Ramen”（东洋水产牌日式拉面）。名字虽然叫拉面，实际上就是一种最便宜的方便面，打开只有一块油炸面饼。这大概是全美国超市里可以找到最便宜的卡路里，几十美分，就能满足你对垃圾食品的全部渴望（淀粉，油脂，盐和味精）。读master时，我偶尔也会买一包。谁曾想到，这个东西后来做过我一个月的三餐口粮。
当时我已经毕业，在Boston找工作。对于拿奖学金的人，毕业就等于没了收入来源。Boston的房租出了名贵，随便一间不起眼的次卧月租也得一千多刀。后来我在脸书华人小组里看到一个台湾人出租客厅，租金只要七百，当天傍晚直接就搬过去了。当时已是初冬，还下着小雨，我拖着两个行李箱漫步在北风，飘雨和落叶之间，感觉自己既失意又诗意。
台湾人是二房东，自己租了一套两室一厅，把主卧和客厅转租出去，自己基本上花不了什么钱。虽说是台湾人，我在他身上却感受不到其他台湾留学生身上那种淡淡的，“凤梨酥”和“炸鸡排”一般的台味。有时候遇见他下课回家，那个神情总让我想到新闻里山东省的高考生，透着浓浓的艰辛。台湾人和女朋友一起住在次卧。有一两次他们没关门，我瞥见房内的摆设，双人床，一个大衣柜，两张书桌，一张小饭桌，好几个大收纳箱和行李箱，还有一堆琳琅满目但略显乏味的小物件…我总觉得那堆家当的总体积实际上是大于房间体积的。
主卧住的是一个内地本科生，读BU。住在这里那段时间我只见过他一次，是个特别瘦特别白的男生，五官很清秀，有种亚健康的阴柔美。只见过一次，是因为他从不去上学，每天躲在房间打游戏。当时我经常一整天窝在客厅里投简历，却感觉不到他有出房间上厕所或者吃饭喝水。倒是我偶尔凌晨三四点上厕所路过他的房门，清晰听到里面传来“德玛西亚”的声音。
台湾人在客厅和玄关之间拉了一道布帘。布帘上印着雨滴，彩虹和26个字母，所以我深信它应该被挂在儿童浴室里。掀起布帘进去，里面有一张沙发，一张野营用的简易床，一张大饭桌和一个书柜。由于是廉价的老式公寓，客厅里并没有暖气。第一个晚上我把唯一一床被子半垫半盖着睡在简易床上。那时的夜间温度已经有零下十几度，我冻得实在睡不着，点开手机看看已经凌晨两点，双脚却依然是冰凉的。于是我转战沙发，把身体使劲挤到沙发的缝隙里，这才感受到了温度。第二天早上我就把简易床折叠起来放在了墙角。
因为没有给我任何储物空间，那张大饭桌的三分之二成了我的衣柜，剩下的三分之一当然是我用电脑和吃饭的地方。那个略微有些摇晃的书柜倒是我入住后意外的惊喜。书柜一共五层。上两层摆着许多葡萄牙语工具书，那是台湾人女朋友的。她当时一边在作兼职老师，一边在考语言学博士。中间一层是台湾人自己的专业书，经济和金融类。最底下两层则体现了台湾人的业余爱好，他和我一样喜欢悬疑小说和奇幻小说，那两排是一套套的《斯蒂芬金》，《阿加莎》，《龙纹身的女孩》，《冰与火之歌》…中英文都有。
有时候晚上失眠，我就选一本小说，坐在厕所的马桶上看一个通宵。厕所里有暖风机，比客厅暖和。不过洗澡就十分痛苦，莲蓬头水压特别小，勉强可以串成一道连续的水线，就像日本漫画《神之雫》里品酒师在花式醒酒。而且厕所的门一直是坏的，完全没法锁上。即使没有风的时候，它也会偶尔自己打开。马桶和门挨在一起，上厕所的标准动作是左手滑动手机，右手抵住门，那个造型很有点话剧的意味。洗澡的时候，如果门碰巧（或者不巧）嘎吱一声打开，需要赶紧从那根可怜的水线底下跑过去一把合上。好在第一天入住时，台湾人就提醒我：如果远远看到厕所的灯是亮的，尽量不要去那个区域活动。
把房租和押金交给台湾人后，我的银行卡里只剩下不到三百美元。于是我降低了求职的门槛，同时也降低了伙食标准。一开始我每周坐Green Line去一次Chinatown，把各种口味的速冻水饺都拿一包，再拿一瓶老干妈。那一个月我的早晨吃老干妈配土司，午饭和晚饭则是煮饺子和煎饺子换着来。可是一包速冻饺子也得六七刀，最多只够吃三顿。有一天我去楼下的Walgreens买纸巾，在一个拐角看到一箱一箱的Maruchan Ramen。那么大一箱，竟然和一包速冻饺子差不多价钱。于是我扛了一箱子鸡汁口味回去。这箱Ramen维持了我一个多星期的伙食。
当时我除了给大学和医院的实验室投简历，也投了不少宠物医院的助理岗位。我心里想：凭我的学历和工作经验，给猫铲个屎，给狗打个针总有人要吧？过了几天，真有三个宠物医院给我打电话。其中一个详细问了我的专业背景，还饶有兴趣听我讲了以前工作中的精彩故事，然后语重心长地说：“你不应该当assistant，应该去读DVM！”第二个人一上来就问我：“你真的是master吗？”我说是的。然后他很生气地说：“我们只要求associate’s degree，你干嘛要给我们投简历，你不认识字吗？”第三个电话倒是约定了一个日期去面试。那天我转了三趟轨道交通，又走了整整半小时才找到他们的宠物医院。一个店长摸样的年轻女生给我进行的面试，全程不断有几只猫在我们身边串来串去。最后店长说：“你知道的…我们这里的assistant一般都是没有大学学位的人…我觉得你不会想要来…”后来我又坚持投了一个月宠物医院助理的岗位，结果都不外乎以上几种情况。这段时间，我又从Walgreens往家里搬了三箱Ramen，当然每次的口味都不一样。
当然，为了鼓励自己，我还是从剩下的钱里给自己留下了每周可以去外面吃一到两顿晚餐的配额。最初，我尝试让这一餐变得更多元化，pizza，burrito和中餐换着来。某一个周五的晚上，我来到一家叫做Super 88的中国超市。这家超市卖的东西很一般，难得的是超市外面有一个Food Court，卖各种亚洲食物。我在一家烧腊店点了一份叉烧饭。这家超市离BU很近，来来往往我看到了许多中国学生，三五成群约着来吃饭和采购。三四个月前，我也和同学们过着类似的校园生活；三四个月后，我却孤身一身在Boston艰难地找工作。从此之后，每周我都会去同一家烧腊店点一碗同样的叉烧饭，在Super 88来回转上两三圈，然后把免费地中文报纸各拿一份回家。说不上来我是喜欢那家烧腊店的味道，还是喜欢那里人声鼎沸的最熟悉的语言。
当然，客厅和Ramen都只是在Boston最初的经历。后来我搬了家，遇到了一群可爱的华人，做了一份当waiter赚小费的工作，每周都会去Harvard听公益讲座。再后来，我有了一份正式工作的机会，却最终还是选择了回来。这些是另外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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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141
每天都被email和meeting淹没。
羡慕职场小说里的主角，整日神采奕奕、穿着考究的套装、运筹于顶级写字楼，作者大笔一挥，任何难题游刃而解、任何stakeholder心悦诚服、业绩季季飙升。
全能的主啊，多给我一些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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