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息全宇宙》这个电影,2022年我在电影院看了两遍,每一遍都在爆哭。出来后震撼到头皮发麻浑身发抖。居然拿了奥斯卡真的太开心了!也是给我个机会满足一下一直想写一写这部电影的表达欲。:)
我看很多人诟病为什么结局是俗套的大团圆。但在我看来,这是整部电影一下子从商业片上升到了灵性启蒙片的关键,让它注定在人类探索精神、思维与意识的历史上留下让人难忘的一笔。Evelyn最后的转变,就是弗洛姆在《爱的艺术》里说的,是一种全面发展人格后,得到的“爱的能力”。有过心灵探索的人应该更对那种转变有很大的共鸣,也对导演能把这么深刻而复杂的心灵议题,用一种如此奇诡好笑又让人感动流泪的方式拍出来,感到深深的敬意。
Evelyn被Joy拖入的空洞的甜甜圈内部,就是欧文.亚隆在《存在主义心理治疗》说的【存在本身的恐惧】吧——孤独、自由、死亡和无意义。不管我们怎么努力,怎么试图彼此理解、获得连接和融合,人注定就是孤独的。人类也不可能获得真正的自由,为了生存,永远要被各种外在的条件被束缚和限制。就算我们短暂的获得了连接和自由,这种感觉也注定要消失,因为生命注定走向死亡。看透了这一切,很容易就会得出一个结论——生命本身是无意义的。是甜甜圈里无限的黑洞。
《瞬息全宇宙》的科幻/灵性设定是,一旦你完全接纳并走进了这个黑洞,和【生命的无意义】完完全全融合在一起,你就获得了整个宇宙最大的超能力。这就是Joy的力量来源。她可以让人变成双面小丑,让内脏变成五彩缤纷的塑料纸,因为【无意义】作为宇宙终极命题,突破了所有规则的限制。
换句话说,人类所有的行为本身,都是在对抗这种【无意义】。人们在生命注定的无意义面前,徒劳的留住关系,创造财富,证明自己【存在过】。也因为这种对抗,人类本身的能力被限制住了——我们不得不遵守规则(play by the rules),低头做事,埋头干活,面对种种生活里的琐事,忍气吞声对待那些我们不喜欢又不得不讨好的人,就为了获得那一点点可怜的“意义”。
了解到这一切就是【无意义】的,就是从规则和束缚之中解脱了。
这种解脱是什么感受呢?从Evelyn的角度,就是她在洗衣店宴会那一场戏,完完全全接受了离婚,去你的吧臭男人。把洗衣店的玻璃一块块打碎,f*k this place,老娘辛辛苦苦干了半辈子还因为查税要一无所有,那就毁灭吧。反正一切都是无意义的!有什么好怕的?有什么好放不下的?
没有恐惧了。一丝一毫也没有了。认清了。生命就是无意义的。
所以我什么都敢做,什么人都敢打。也不存在对生命本身的敬重了——杀人又怎样?没有血肉横飞,而是气球爆破。逗你玩儿的,一切都是个玩笑,我们这个世界就是个虚假的二维空间,一切都是被导演好的,就是黑客帝国里描述的虚拟世界。破坏吧。灭亡吧。
一旦进入这种极端模式,就好比解锁了整个宇宙终极的灵性密码。因为Joy不再恐惧无意义了,甚至抓住无意义的规则漏洞,任意改变和毁灭宇宙,她成为了威胁所有宇宙的存在。
能把这种无意义感拍出来已经很牛逼了。导演更进一步,拍出了解决无意义感的终极答案——爱。
想要理解为什么这是答案,得回到无意义感产生的根源来。按照弗洛姆在《爱的艺术》中的解释,甜甜圈黑洞的来源在于【分离】。人类本身与彼此的分离,与母体的分离,与宇宙和自然万物的分离。分离感带来了羞耻和孤独,带来了控制他人和获得权力的渴望,带来了欲望本身和满足欲望后的空虚。无意义感的根源就在于,所有外在的努力都是徒劳的,因为内在的【分离】感才是人类一切痛苦和恐惧的根源。
【爱】是克服【分离】的能力。【爱】是相对于【分离】存在的。有阴必有阳,人类心灵意识和思维的所有架构,就像两个互相旋绕的粒子一样,是【爱】和【分离】这两种力量的互动。
所以也可以说爱是一种【合一】的力量。
这个东西说起来很玄,但其实一点也不玄。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体会过这种【爱与合一】的力量,它可能以任何形态出现。是那一瞬间决定去帮助他人的勇敢,是给失恋的朋友的倾听和安慰,是允许自己先休息一下的自我关怀,是爱自己,是接纳自己,也是倾听和连接他人。是那一瞬间意识到自己小我分离的渴望,还是选择去爱。
爱是每个生命能做出的最有力量的选择。
这种爱不是父母子女夫妻之爱。它不是爱情。它也不是荷尔蒙和欲望。它是超越分离的力量,所以它没有固定的形式,它也不是永恒存在。一个人不可能一直展示出来这种力量,因为我们都要对抗内部分离的恐惧和羞耻感。但一个人一定在一生的某个时间接收过或者使用过这种力量。爱是无处不在的,像空气像水像呼吸一样。世界就是由分离与爱组成的,没有爱,世界不可能存在。
所以——“你爱我吗?”这个问题是没有意义的。对于个体而言,爱不可能是一个永恒的感受。爱是一种需要学习去使用的能力,是一个跟自己连接,跟更宏大的生命连接,才能发挥出来的一种艺术。但爱又是这么的不可思议,因为它切切实实的存在,在每一个瞬间都存在。
那爱到底在哪里?要如何去爱?
这就是《瞬息全宇宙》试图在讲的啊——爱在于内部视角的转换。我开始爆哭的时候,就是Evelyn把整个店都砸了,在无意义之中准备和Joy一起踏入黑暗中心的时候,“看见”了Raymond。那个一直以来被她认为是懦弱的、没用的、无法给自己带来幸福的男人,居然在以他的方式默默守护着自己。
于是他的懦弱也是他的耐心,他的唠叨背后是真诚。他打扫了玻璃的碎片,决心和她一起面对困难。我不明白电影是怎么可以把这一幕拍的那样动人的,但我是切切实实被戳到了。就觉得太厉害太厉害太厉害了。并不是Raymond变化了啊,而是Eyelyn的视角改变了。是她在寻常的琐事和抱怨后面看到了爱。
这种视角改变在普通人的一生里时时刻刻都在经历啊。大家有没有和亲密的人吵架,上一秒还咬牙切齿的恨着对方,但是当有一方真正暴露脆弱时,又觉得内心无比的柔软,觉得什么都可以接受和原谅了的?视角转换就是所谓爱的能力啊。
爱和分离既然永远都同时存在,那你选择去看到什么,就会创造什么。
按照《瞬息全宇宙》的设定,既然深入无意义中心后会变成大魔王,那从最绝望的无意义后看到的爱,自然会让Evelyn变成整个宇宙最强的存在。她不再害怕分离了,她就是爱之力量的女神,可以从任何冲突背后看到爱。
当你拥有了爱的力量,如何使用爱呢?如何利用爱来化解矛盾呢?那就是给别人需要的东西啊!电影拍的也太好了吧!围攻她的各路神仙鬼怪里,每个人需要的都不一样啊。有的人想被皮带抽,有的人是想谈恋爱。对于强势控制的老爸,不需要给他任何东西,只需要划清界限。坚定的维护自己的边界,就是给老爸最好的爱,让他碰壁之后能够彻底反观自身。
那对于女儿,什么是爱?在之前的设定中,女儿是被抛弃的,被强势控制的妈妈用各种规矩束缚住,扭曲成不属于她的形状,进入了最彻底的分离。那爱的力量就是“紧紧抓住”——不管你如何攻击,如何发泄,如何拒绝,我都不会再离开你,不会再用冷脸对你。如果你是石头,我就和你一起坠落。如果你是娃娃,我就和你一起静止。我会永远接住你,永远跟你在一起。
这就是爱的魔法啊!对于不同的关系,是要施展不同力量的。导演真的太懂东亚家庭控制链条背后的心理关系了。向上对待父母,拒绝和边界是爱,向下对待小孩,绝不放弃是爱。
最后的几分钟,无数个虚拟空间里的暴风冲突,和现实世界里平淡的道歉,形成最奇妙又诗意的对比。生活就是这样,每一个简单的瞬间背后都惊涛万丈。而爱也没那么复杂,在那些不起眼的生活角落里,打开了一颗心去看,爱的力量无时无刻不在被使用着。
这部电影绝对是我目前人生最最最最最喜欢的电影没有之一。分离的无意义和爱作为终极答案,已经是非常深刻的哲学命题了,导演还能将它糅合在一个如此让人共情的东亚控制系家庭链条里——这个世界上爱的力量被误用和扭曲最厉害的地方之一,最后利用天马行空的特效和平行世界的剪辑,把爱和分离在无数个宇宙中的宿命存在,以及Evelyn开启爱的力量后如女神一般的点石成金魔法,拍的淋漓尽致让人过瘾到不能再过瘾。
写得好激动😭 我也很惊讶自己上次看还是快一年前了,居然每个细节都记得。这就是伟大艺术作品的力量吧。疯狂表白每一个主创。我要去再刷一遍,提醒自己也要继续在生活里寻找爱的道路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