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年别和别人谈恋爱了,和我谈场恋爱吧。” 有一天他发了这条信息。我从来没单独和他讲过话。
他一向没什么存在感,多人聚餐时话不多,却非深藏不露。话题递到他嘴里准会变得无聊,也没有人格魅力支撑他并不吸引人的外形。
我们有个共同的朋友,一半的人生都在经营医药企业,最专注的爱好却是烹饪,每到周末这个朋友会邀请各种各样的人到家里试菜试酒。发信息的人属于在这种场景下,交朋友的时候附赠的一个朋友,朋友的朋友。往年多次在那里聚餐时我的注意力总在前男友身上,一个特别会用眼神调情的人。
那条奇怪的短信在我跟前男友分手三个月之后发来的,当时8月我在马达加斯加,正和一个会画漂亮眼线的男人享受度假式恋爱。度假式恋爱通常是指激情只发生在当地,假期结束各飞各地过好自己的生活。
这么看来,那条短信的意味还挺了解我的恋爱观。我们从未有过印象深刻的交谈,6月初参加朋友的婚礼时碰见过他一次,查看该日的文字记录,全篇都在描写我和前男友重逢时的打趣对话,一个字没提到他的身影。我和前男友聊天的时候,他曾走过来礼貌地打了个招呼,但是插不上话。当时他好像是喝了口香槟被呛到了还是怎么回事,咳着走开了。我们都觉得这个碍事的终于离开了。
这个不起眼的人在生活中遭遇了什么,才会突然给我发这么直白又挑衅的信息。
上周末我从罗马尼亚飞回了瑞士,在朋友家聚餐时他也在。20个人的餐桌上,别人笑的时候他总是跟着笑,好几次我察觉他根本没听懂其他人在笑的笑话,他的假笑很尽力。有一刻,我直直地盯着他,我想知道这个随波逐流的人在给我发了那样的信息又从未收到回复的情况下,看见我盯着他的眼神后,会如何尴尬地移开他的眼睛。
他对上了我的眼,可是他没有移开目光。他的眼神甚至有种越来越坚定的倾向,这场对视中,我感觉他看穿了我。
十点半,聚餐的人陆续地告别离开,意犹未尽的人们转而围坐到沙发上,地毯上,打开新的酒,尽兴地交谈。我走到他面前问他,可不可以去他家看看。这句话可以有很多种意思。
他看上去像是受到了突如其来的惊吓,呆看着我却没有回答我。我转身向朋友们告别,他一直跟在我身后,走出了朋友家。
我问他找代驾还是叫辆车,晚餐时我喝了不少酒。
他有些手足无措地把双手放进外套仅有的两个口袋里摸找了一会儿手机,结巴地说:“我我我叫辆车。”
我好奇这个矛盾的人,他的家是个什么鬼样子。晚餐时他那与外显的无聊性格不协调的坚定目光,让我好奇他在发出那条突如其来的短信时处于怎样的背景。
半小时车程里,安静得一句话都没有。他住在苏黎世近郊的Horgen, 我没想到他住的那么远。酒精作用加上车里的密闭空间,我已经有了困倦感,闭眼就能睡着。
他并不是一个人住在公寓里,还有一条金毛猎犬。家里养了狗客厅却干净清新,真是个整洁的人。他对我说话尤其的简短,介绍他的狗,他直接说:“诺瓦。” 问我喝不喝茶,他惜字地说:“茶?红茶?洋甘菊?” 当晚我们就再没说过话。
我躺在客厅长沙发,眯眼看着他在开放式厨房泡茶的身影,睡着了。他把毛毯盖在我身上的时候我醒了一下,可是我太困了,又继续睡着了。
凌晨三点多睡醒的我,调亮了灯光,客厅里只有我和诺瓦,他在他的卧室里睡觉。茶几上有一杯泡好未喝的茶,我抿了一口凉掉的红茶,翻了翻茶几上的几本书,大概是他近期阅读过的书籍。一本是讲大脑结构对口吃的影响,我又不傻,想到他对我的少言少语,立刻联想到他或许在面对口吃问题。另外几本是《吉他手的自白》,《地下室手记》,《看不见的人》…… 每一本他都用一张埃及明信片做书签,我翻开《局外人》的时候发现书页里夹着的明信片写了字:
“她在她的世界里自由地选择、经历、放下,而我只是站在她的世界边缘注视、疏离、融不进她的情感生活。”
我轻手轻脚地在他的空间里走了一圈,起居室近露台的右侧连接着一个步入室小型图书馆,我发现他的书籍种类非常丰富。角落里的立式吉他架子上整齐排列了起码有十把电吉他。我打开露台的灯,四周绿植环绕,他为自己创造了一片小小的私人绿洲。
好想离开。一些情感正在渐渐积累,很沉。我不断想到那个被香槟呛到咳着离开的人,他被忽略的身影反而在今天越来越清晰。
行为上,我不想当一走了之的人。打开多邻国学了几章印地语,很催眠,我又躺沙发上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我们一起吃了早餐,一起出门溜了狗。有一点我不应该忽视的是,当我在二人关系中经历着情感变化的时候,对方也在经历和变化,大家都是有感知力的人。
我牵着诺瓦,我们在往回走。“其实比起一场恋爱,我更希望能经历一个像昨晚那样的夜晚,什么都没发生,又好像什么都已经发生了。哪怕我想去深究它,也不是能清晰表达的。恋爱不过是些会随激情消散的愉悦感。可是昨晚那样的夜晚,不会散的。” 我对他说完,挽着他的手。
“同感。我和你有,有同样的感受。” 他依旧简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