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对于屠夫来说,最重要的是他手里的刀。刀钝了,人们会嘲笑他;刀没了,就没有人把他当成一个屠夫。对于肉贩来说,最重要的是店面干净。有苍蝇,客户就皱着眉头;有蛆虫,那铺子就开不下去。
老三开自己的肉铺很久了,他同时也是整个街道最娴熟的屠夫:他的刀用西洋的好钢,自己又不断磨到最利;他的技法娴熟,传授自西洋的群师,取其精华。而且他的摊位在市场大门口,每个进出菜场的人,不管是小贩还是居民,都必须要经过他那紫外线灯照着的、摆着一个硕大猪头笑脸的肉铺。
老三对自己又自信又满足,所有的肉都要在他手里过一圈,油都自己跑着黏在他肚子上;牲口血都不顾重力,赖在他的桶里不愿到出钱人儿的碗里。那些下水更是让人意想不到:羊心总要吊在他的钩子上,一鼓一奄,仿佛还有念想;猪肺总要贴在他的砧板上,一缩一伸,好像还要呼吸;牛胃糊在他的盆里,一张一合,还在消化似的;肠子九曲十八弯,永远也剁不完。
直到他店里来了一头瘟猪。老三一直知道那是头瘟猪:这头猪脸色不像其他那般红润,面容苍白;身躯不像其他那般灵敏,老态龙钟;叫声干脆只是低吟,从不嚎叫;出的汗没有油脂,是西村那个枯瘦穷乞丐身上那种绵延的没有活力的咸水。养了它几天之后,老三决定把猪宰了。
老三抄起宝刀,熟练地将猪从脖颈划开,然后游刃至猪腹。突然,似乎锣打上一只旧编钟,只听一声脆响,刀尖儿碎了一块。老三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宝刀,周围的人也围了上来,有的嬉笑有的嬉闹。
“这瘟毒一下子把刀给染上了。”不知是谁说,但老三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不然刀怎么会坏呢?哪怕再心疼,他也只能继续下去,至少要把这一刀走完。
刀从猪腹出来的瞬间,凝成一块的黑色死胎顺着血水从肚子里流出,在虫蝇密布的地上淌开去,蛆一下子钻进这坨死肉里。看客哗然,原来老三店铺卖的肉是这样的,老三也是个刀都开了口子的屠子。
老三也不知道怎么收场,他看了看闹腾的人群,又看了看脏污的地面,看了看晃人的紫光灯,看了看死气沉沉的壶、钩子、砧板还有桶,他决定:不如我晕过去吧。于是他躺在了地上,血水和油脂构成的污浊黏稠的液体泛起波浪;蛆虫们都惊呆了,看着这雄伟的、油光发亮的的鲜肉,竟没有一只往里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