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雪，我骑着自行车去找元元姐姐。我在学校惹了祸，不敢回家。她刚刚毕业，在济南租了房子找工作。
已经擦黑了，她住在英雄山。我从文东路骑了一身汗，她给我开门的时候穿得很单，皱着眉头说，快去洗洗，一会儿吃饭。
我十七八岁，血气方刚，头上还呼呼冒着白气，用凉水胡乱洗了洗，光着脚出来。她看着我肩膀上有块伤，有些不高兴，说你怎么又打架。翻了些药水出来给我涂。
她只穿着个背心儿，赤着脚，头发散着。我不太敢看她，便把眼睛看向别处，想着小时候我在街上遇见她，她推着小车去给她的奶奶买煤，我遇到她便跟她一起去，后来车翻了，撒了一地，我偷着把我爸爸的拖拉机开出来。
那时候我刚能够着拖拉机油门，之前只在玉米地里顺着陇，开过直线，我爸挂好挡，我拧着方向盘，他在地里把掰下来的玉米一个个扔到车斗里。
可为了她，我就摇起拖拉机上路了。她也大胆，就坐在车斗里的煤堆上唱歌，穿着一件白羽绒服。
她给我抹着药，摸着我肩膀的手指冰冰。她看着窗外说："雪真大呀。"然后又忽然扭过头来说，"今天我们包饺子吧。"
我看着她的眼睛，一下子慌乱了。元元姐姐看着我耳朵都红了，说你没包过是吗？

饺子是怎么包的？我有着无数纸上谈兵的经验，都来自各种道听途说与伟大的作品。
她看着我，伸手掀开一块布，里面盖着两块白生生的面团。她抓住我的手放在上面，轻轻按了一下，那白面团被我摸上了指印。
她在我耳边说，你没吃饭吗？
揉面是这样的，在此之前你想了一百八十种办法，用到多少水，多少面，如何旋转，如何用力，怎么拿捏，最后你真上手了，你便会知道，这只有一种揉法。
它似乎有呼吸，你无论怎么用力，如何的粗暴，而你的手得到的全是温柔的反馈，它贴着你的掌心，耗尽了你整个青春期的力气。
我揉面，她便调馅儿。
她把那块肉化开，轻轻搅着，肉立刻有了精神，上了劲儿，起了胶，她轻轻尝了一下，似乎很满意，看着我笑，说我总觉得你还是个小孩儿呢。
面好了，她把面团揪开，她教我怎么擀皮儿，再怎么把挤成肉丸儿的馅儿填进去。
再怎么烧着水，再怎么看着火。
再看着饺子下进锅里，白生生的在开水里翻滚，水越来越开，锅里忽地扑出来沸腾的白沫子。
她哎呀哎呀地喊着我的天啊。
让我快把火关小，她连忙蘸了一些凉水下去，可不一会儿，锅里又翻了起来。水来回地翻滚，饺子早就熟透。她的脸被热气熏得通红，赤着的脚似乎要把夜晚踩出来一些窟窿。
元元姐姐，在一个这样的夜晚，她唱着歌，我手忙脚乱开着一台红色的十二匹马力拖拉机。从大雪中，冲出来。
我如此荣幸，得到如此的款待。我只带着一身伤痕，就走进了她的屋子。她送给我的一切，我都无从报答。
元元姐姐，你也很孤单吧？
我也是的，我来找你时就已无处可去。
我们包饺子吧。
姐姐，这时我们处在一个这样的伟大场景中，它在未来一定也会出现在一部伟大作品里。
姐姐，我们这样相爱，早晚得坏事儿。
饺子接连从锅里跳出，滚烫沸腾，饱含汁水，我这样饥饿，贪婪，狼吞虎咽，吃那些洁白的面皮与肉，所有的饺子我全都囫囵吞下，满头大汗。
元元姐姐那天说，我的天啊，这么贪嘴，你怎么跟个牲口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