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平时会有暴力幻想的人,幻想的内容有时候是肢体冲突、有时候涉及枪支兵器,而且很多时候是无缘由的。在清迈呆了十来天,在假期末尾我突然意识到在这里自己的暴力幻想频率大幅降低。由此看来,暴力幻想是我的一种压力反应,处在比较紧绷的环境里时,那些被阻挡在了意识之外的焦虑会以暴力幻想的形式释放出来。
在清迈的日子里人真的很放松,甚至都没什么表达欲了,每天只是到处转转,吃饭喝咖啡,不带期望地遇见和观察一切,也不会去评判这一天是否过的足够有意义。这种不评判自己时间规划的心态可能就是所有轻松的来源,它和都市生活里对效率和生产力的强调完全对立。有趣的是,带着这种心态过完一天,反而觉得今天发生了很多事,尽管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没有多特别,但就是感觉很充实。
清迈就像一面镜子,任何一个跟自己日常生活环境差异很大的地方都可以是一面镜子,让你意识到那个熟悉的自己并不是真正的自己,而只是你和一种特定环境互动的结果。而你所追求的生活状态,有可能只是对环境期待的认同,并不会带来发自内心的满足感。
这让我想起Sam Harris的书里说过的,从正念的角度来说,脑海里一个个流动过去的念头都不是你的自我,自我恰恰是两个念头之间的那些空隙。我的理解是,我们把内心所想当做了自我的全部,但稍微换一个环境,想法就会变,于是你才能意识到你所认为的诸多念想皆为幻象。
许多自我修炼的体系都鼓励人们走向独处、隔绝或者避世,因为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去伪存真,看清那些为了迎合、顺应或者掌控现实环境而发展出来的面具。不过我并不评判这些面具或幻象,一个人拥有这些东西并不意味着他在品质或者层次上就是低下的。
真正关键的问题是,我们拥有多少自由。
如果一个人必须一生生活在同样的环境里,永远无法改变,那么他的面具或许就是他的自我,因为面具之后的部分找不到表达的空间。但是这世界上极少有人是绝对不自由的,因为人有自我意识和自我决断,哪怕终生囚禁在监狱里也有可能选择不同的生活态度。更不用说大部分人都有可能改换环境,不论是短期出游还是长期旅居,或者直接换一种生活。如果这些都实现不了,至少搬家,甚至把家里家具的摆布重新调整也都是你的自由。
你拥有越多自由,就越有可能在不同的环境、情境或者心境之下体会到固有认知的脆弱不堪。如果一个人决定以自我认知做为人生意义感的来源,那么追求自由就应该是他所践行的道路。你可以努力挣钱,然后无忧无虑地享受自由。你也可以放下对钱的执念,发现物质条件限制之外的世界。每一种探寻都是有意义的,因为只要你在变化,在探索,在体验和反思,你就是自由的,你对自我的探寻也是有进展的。
为什么要认识自己呢?一个很现实的好处就是当你更了解自己以后,不论身处何种环境,也都能更好地做出选择。我们之所以要迎合顺应环境,是因为我们暂时还不知道自己是谁,想怎样生活,所以随大流大约是不会出错的。可是随大流的生活有趣不了太长时间,随大流解决不了精神上的空虚。
人在生活的前面二三十年不得不去玩一个关于生存和自立的社会化游戏。从生存角度来说,这个游戏是必要的,但从发展角度来说,这个游戏不是必须的。或者说,这个游戏的退出机制并不清晰,每个人打算在什么时候停止玩别人的游戏,开始真正有意识地了解自己,并且构建自己喜欢的生活,都是自己需要去体会和判断的。
这个心态的转变通常都因一些痛苦或挫折而起,比如分手离婚、事业失败、大病垂死或者心理崩溃。要从社会化的角度来评判,这些都是失败的,是你没把人生问题解决好。但一旦你决定不玩社会化的游戏了,就会发现我既然都不玩这个游戏了,为什么还要接受我的生活经历被游戏规则评头论足呢?
这就是所谓的醒悟,对固有价值判断的彻底质疑和颠覆。你会意识到你所经历的痛苦和挫折其实都是将你推向下一个生活阶段,帮你开启不随大流的有意识的生活。甚至你还会希望这痛苦再剧烈一点,挫折再彻底一点,因为那样你会更加无所顾忌。
然后,你来到下一个阶段,你开始真的去感受什么让你满足,让你快乐。你眼中的世界,以及你愿意与之互动的环境都会改变。
昨晚上我们在清迈偶然走入一个夜市,广场中间有音乐人在演奏,周围摆着桌椅,再外围是各种小吃摊位。人们三三两两地坐着,有的大快朵颐,有的谈笑风生,所有人都享受着温和凉爽的夜风,以及大家共同构建起来的这个明亮轻松的场域。
放在十年前,这对我不过是旅游城市中的一个小景点,但是同样的事物,用不源于内心的标准去评价,和只用内心体验去衡量,得出的就是无聊和难忘两种结论。
没人希望自己的生活无聊。好的人生是充满难忘时刻的。
感谢清迈假期带来的松弛,让我在内心寻得了这些念想,特此记录,与诸位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