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了老家,提前告别了城市的轰鸣声,在夏至的日落之前,过上了深居简出的日子。
朋友圈很热闹,每个人都在为节日殚精竭虑着。唯独一个同学在不知廉耻地分享生活,他发了一张照片,照片是一碗鸡汤,他配文:老妈炖的鸡汤。
我不得不找到我妈,并率先发起质问:你养的鸡呢?我妈说在前面!我出去找了一圈,发现小菜园外面,几只鸡伸长了脖子穿过篱网在啄菜。
它今天敢吃菜,明天就敢吃人。我不得不一个箭步过去,抓住了一只漂亮的小公鸡,就此扼住了它命运的咽喉。
雨果曾说,谁虚度年华,谁的青春就要褪色,命运之神就会抛弃它们。一个勤劳的家庭,容不下一只坐吃山空的鸡,哪怕它刚成年。
当我把鸡交给我妈的时候,她的眼神很复杂,像是从遥远外太空发过来的神秘信号一样令人费解。
据她回忆,我家本来有20只鸡,被邻居家的猫吃了两只,被隔壁村的狗吃了三只,上次刮大风吹折了一棵树,轧死了三只,被我外甥踩死了一只。
在这为数不多的鸡里面,还有两只得了抑郁症,整天一副高冷的样子,留给剩下的鸡的时间不多了…
竞争的本能是一种野性的激励,鸡跟人一样,它的优点,是通过它从另一只鸡的缺点上显示出来。很明显,有的鸡活着,但它已经死了。
中午,我如愿以偿地喝到了新鲜鸡汤。我以前是不喝鸡汤的。但鸡汤总归是有用的,下午我浑身充满了力气,七窍也通了六窍,这在两天前无法想象。
两天前,老板回来了,我找到他:眼前的业务推展还算顺利,我身体不太舒服,想提前休年假。老板并没有理我,他靠在椅子上,脑袋枕着双手,死死盯着屏幕。
我只好打起了苦难牌:都说金融人光鲜,实际上有多难,有几个善终的,天天是红线,处处是责任,搞不好就进去了!
老板大喝一声:进吧,进!
说完,他坐直了身体,两眼放光,挥舞着胳膊,手腕上的积家全历自动机械手表还在低调地闪着光,连带着肚子上的五花肉也跟着抖动。
我凑过去发现,他正在看球赛,他喜欢的那支球队,刚刚进球了…
很显然,老板不太同意我现在休年假,就像我不太同意他把我单位最好看的女同事送到苏州一样。
我愧疚而又自卑地回了老家,却并没有受到该有的热烈对待。我妈这人不行,她说我一回家,家里的wifi就连不上了,连带着她的充电器都找不见了。
在我反复跟她解释我们用的不是一个型号后,她依然振振有词,说她的拖鞋也找不到了,母慈子孝的一天过得太快,我的悲愤无人认领。
天黑之前,我出去散步,我走了很远,发现一个池塘长满了荷花,我刚摘了不到十八朵就被人抓了现行,她问我摘这么多干啥用,也不怕掉水里淹死。
我看了看水,确实有点深,足以淹没我的前世和今生。我说荷花可以治病,她举着锄头问我治啥病,我说能治神经官能综合症,她说听不懂,但应该不是啥好病。
在她准备讹我五百块钱之前,我说她看着面善,可能是亲戚,她问我哪儿的,在我扯了三代先人以后,才勉强把那点微不足道的亲情搭上线。
我拿着荷花走在路上,遇见了很多小孩儿,我给每个小孩儿发了一朵,但他们并没有珍惜,拿着荷花打闹,花瓣掉在地上,那些被过早掐尖儿的荷花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偏爱。
属于一朵荷花的永恒是珍贵而稀少的,它寓清于浊并与自己久处不厌,但在饱尝寂寞之噬后,并没有搭起一个琼楼玉宇。
我继续往前走,远处黑白相间亮起微弱的红光,就像一朵云在人世漆黑的夜里弃暗投明。但我爸这人也不行,他蹲成一截黑色的树桩,我撞到他的时候他正跟人群讨论着我听不懂的国家大事。
我不得不很抱歉地给他递了一支烟,顺便给其他群众每人递了一支,他们仔细端详完这支烟的品牌和型号,才熟练地掏出打火机再熟练地点上。
我爸并没看出我的落寞,依然在激烈地跟人道听途说。我只好蹲下身,问他这附近有没有人放水摸鱼。他努力回忆了三秒钟说,有,你别去,你眼神不好。
我说鱼好就行,他说我跟你一起去,我说你还是别去,你年龄大了,摸别人的鱼不合适,我年龄小,脸皮方便,且已经积累了丰富的摸鱼经验…
我开始期待一个鱼死网破,而又大获全胜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