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顶一万句》杨摩西的奇幻之旅

我是河南人，我承认河南很土。我早年在郑州求学，有段时间满大街贴着一个艺术节海报，海报很有设计感，里面有几个醒目的大字就是“郑州无艺术”，我点头认同。河南现在也土，早年河南更土，人土，话土，故事也土。但是这一本出自河南乡土的书，看的我直喊过瘾，就像当年大学和初恋通宵聊电话时，感觉不到疲累。拖延症的我甚至才看了书的一半，就忍不住要写点东西来讲一讲。

乡土小说少不了直面扑来的乡土气息，什么是乡土气息，就是一股子泥土味。这本书的背景发生在河南的小镇延津，故事里的人就是各个村子各种营生的人。磨豆腐的老杨，赶车的老马，教书的老汪，剃头的老裴，杀猪的老曾，染布的老蒋，传教的老詹，卖面的老孔，当县长的老胡，弹棉花的老姜，打银饰的老高，酿醋的老罗，说媒的老孙，卖葱的老赖，磨面的老白，卖老鼠药的老孔。作者给每个人都安排一样营生，都安排一样脾性，都安排一段故事，全部活生生的立在那里，虽然不是看电影，却胜似看一部豆瓣评分9.0的电影。

这是一本研究说话的书，故事里的每个人说话都有特点。比如有的人话多，有的人话少，有的人话多但都是废话，有的人话少但都能说到点子上，有的人喜欢说话，没人说话就难受，有的人不喜欢说话，听别人说多了也难受，有的人因为说话交了朋友，有的人因为说话有了仇家，有的人靠说话帮人，有的人靠说话坑人，同样的话有的人说是好话，同样的话有的人说就是坏话。书里的人怎么说话，就有怎么样的命。我凭借小时候在农村的成长经验，能够体会到书里说的道理。乡村就是这样，每家都有一大户人，每个村都有一大帮人，人一多嘴就杂，嘴一杂各种事情就传开了，事情都传开了就显得喧闹聒噪，但这就是生气。我想现在说话能力的好坏没有那么重要，乡村平日没人，人去屋空，大家都挤到大城市。大城市人虽多，但人和人交流不多，我和我邻居一年都说不上两句话。在公司除了必要的业务合作，人们也很少找人说闲话。说话就是交换信息，信息没有交换出去，大家知道的事情就少，这样就更没什么话好跟别人说。而且现在交流方式多，可以打字，可以发表情包，很多人宁愿打字、发表情也不愿说那么多话。所以现在说话没有那么多讲究了。

中国乡村的生活是守旧、死板的，守旧和死板就会带来幽默和荒诞。这本书让人叫绝的点很多，除了对每个人营生、行当的描写诙谐，贯穿始终的杨百顺的人生经历更是精彩。他先叫杨百顺，后来跟了意大利传教士老詹，领一个赐名叫杨摩西。圣经里的摩西领人出埃及，书里的摩西姓杨，是个老实巴交地道的河南农村人，这中西结合的穿越感让人捧腹。杨摩西后来入赘吴寡妇家里又改名叫吴摩西，吴摩西老婆跟人跑了，继女被拐卖了，搭上去山西的火车上，听着嘶啸的火车汽笛，想起几十年自己的坎坷经历和儿时听人喊丧的痛快，就把名字改成喊丧的偶像罗长礼。这就是杨摩西的荒诞故事，带着悲剧色彩，但又难掩荒诞的意味。还有传教士老詹最后给吴摩西出主意的时候，说的那句掏心窝子的话让我忍俊不禁。老詹说：我现在不是上帝的子民，我现在是你大爷，你听你大爷一句劝。这样的点书里很多，怎能看的不过瘾？

其实除了文字土，小说的结构是很高级的。书里有很多前后呼应的故事，比如剃头老裴要杀人的那晚遇到了露宿野外的杨百顺，为了杨百顺吃口热饭卸下了杀气，救了自己；杨百顺要杀人的那晚也遇到了一个露宿野外的孩子，为了带它吃口热饭，杨百顺也卸下了杀气。比如不喜欢说话的省长，因为年轻的县长话太多把县长辞了，后面同样话多的总理又把不喜欢说话的省长辞了。就是这些作者有意设计的情节，把人生的捉摸不定，无奈宿命的意味写了出来，让人看了唏嘘不已。

还有作者描写人的技艺也是大有造诣。通篇作者很少写谁长的怎么样，穿的怎么样，寥寥写了几句这个人说过的话，草草说了几个这个人做的事，就能体会到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字不多，但内容多，言不深，但道理深。我想非作者写作技巧是真金白银，或者几十年浸淫在乡村，扎根家长里短的丰富生活经验，必无法写出这么简练又极具灵魂的文字。刘震云真的牛逼！

路遥的《平凡世界》我也读过，但明显感到不同的是路遥文笔更加感性，更加细腻，刘震云这里就更糙，更粗。同样是乡土小说，我都同样喜欢，却在这里有大不同。读这本书之前，我读了几本翻译的外国侦探小说，书中的外国名字又长又拗口，我是捏着鼻子读完的。在这个对比之下，这本书我读的才如此畅快，还是河南的老张、老李、老杨看着顺畅亲切。所以什么是牛逼的小说，牛逼的乡土小说，一定是《一句顶一万句》这种，什么是牛逼的中国本土作家，一定是刘震云这种，而不是他妈的垃圾《皮囊》，和它的作者蔡仲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