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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钟敲了十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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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善良
早晨钟敲了十三下
2月前

俞思隐: 我的同门兄弟,一位久经社会拷打的理工男,年过三十,至今未婚。 十二岁那年,他爹说敢早恋就打断他的腿。他今年三十二岁,他爹说,来!先把我腿打断…… 曾作为一个标准的县城文艺男青年,小镇不会做题家,他后来勉强混到民办本科学历,集齐了所有大龄青年的刻板印象,以沿海较发达省市区的公民自居,非必要不返乡。 跟他爹同样年龄的人已经当上了爷爷;而他爹,出走半生,归来仍是他爹! 一个人走到相亲这一步,无外乎相貌、性格、经济因素。而他除了以上不足,还有一个致命问题,就是品味还特别好,他一直觉得迪丽热巴还不错…… 跟绝大多数县城青年一样,他们对爹的厌恶,以及对这片土地爱的深沉,在他们身上并存。出门在外,他们除了有理想有追求,还有理想和追求,在没有回到县城以前,勉强能够维持生而为人的体面。 他爹——作为我八竿子才能打得一着的同门叔叔,每年过年都会跟其他叔伯来我家吃饭。他们在酒桌上推杯换盏,嘴里教唆着人到中年才能听得懂的人情世故。 作为古早的县城文艺男青年,他爹曾颇有一些草根文艺气息,后来退伍回来进了县单位,从一个民间文艺男青年摇身变成一个官方文艺男中年。 一个人文化不高,却又文艺太久,就容易出大问题,他爹到底是吃了没文化的亏,在官场卑躬屈膝三十多年后勉强混到副科。 政治上不得志,文化上处处欠缺,艺术上不求上进,人到老年,垂头丧气,只得在深夜无眠之时,心系门外的家国天下、地里的大豆高粱、以及村口的小芳。 同样是文艺男,但各自的品味还是有所不同,民间文艺男青年手里比官方文艺老中年多了一本《霍乱时期的爱情》,完成了县城以上的文学再教育,在大城市孤独的深夜里,汲取着精神能量。 而官方文艺老中年去哪儿都夹带一本《平凡的世界》,日常工作除了下乡、开会,就是吃饭吃饭吃饭……饭。 张爱玲说,生命是一张华美的桌子,上面摆满了装着口水和剩菜的盘子。每年初一,这位文艺老爹都会拉拢另外一群左拥右抱的叔伯们来我家。 每次吃完饭,他都有一些惊天地泣鬼神的讲话,但往往话音未落,表情已经黯然,此时坐在他另一侧的儿子也恰到好处地把头低了下去…… 作为一个深谙嘲讽之道的谦谦君子,这种场合我往往也难以言语,毕竟在坐的都是爹,谁比谁又高尚到哪儿去。 我可以讽刺人性的弱点,但我不能打击人的缺陷,就像这位文艺老爹曾经所言,你可以嘲笑科长油腻,但你不能嘲笑科长耳聋,毕竟科长不仅油腻,而且真的很聋。 作为一个侥幸逃脱的晚辈,我唯一能做的善举,是吃完饭悄悄把我这位兄弟从人群中喊出去散步…… 记得那天晚上,在村口的小路上,他神色平静地对我说,在一个人员严重不流动的县城,相到一生所爱的概率,比遇到外星人的概率高不到哪儿去。 他说跟他同样处境的大龄青年怕的就是返乡,明明可以在都市里埋起头当鸵鸟,但一回到县城即被撸回原型。 但是以他所言,像他这样的还不算太惨,惨遭横祸的是那些有对象的,只要没有带回家的就不算数。 过年双方各自按照家里的要求,瞒着手机里的对象去相亲,相的好,第二天就能跟大城市里的对象分手,相不好,对着手机说声情人节快乐,爱与不爱都是权衡利弊…… 人心不古,世态炎凉,想起这位兄弟曾经也是一表人材,曾经也有份真挚的爱情摆在他面前,但是对方没有同意,后来不得已远走高飞,如今归来已过而立之年。 临走之前,我好言相劝:不行明年就别回来了,在哪儿过不是过,找不到合适的就不找了,我们应该尊重这个谁也看不上谁的时代。 他沉默片刻后表示一定要回来、多远都要回来。我说我就知道你是个孝顺的人,他说不是,他想了三秒钟说:无论怎样,我要回来给我爹买个轮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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